我父亲是个孤儿,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十岁的时候奶奶去世,父亲就靠叔父养着,供他上学。
父亲自小很聪明,学习成绩优异,直到高二,叔父去世,父亲缀学。
辍学后父亲在乡农场做了一名出纳。
一直到三十岁,父亲都没找到对象,因为太穷,连间可以容身的茅房都没有,一直住在农场临时搭建的简易棚里。工作赚取的一点钱都给了婶娘家帮补家用,供养几个堂弟堂妹。虽然婶娘和乡里乡亲对父亲不错,但也没有能力帮他建房娶媳妇。
母亲的一个表姨和父亲同乡。
母亲20岁那年到表姨家帮忙做农活,一个农忙下来,母亲成了整个乡里的名人,不但活做的又快又好,长得还特别漂亮,体态丰盈高挑,皮肤白里透红,声音温柔清脆。村书记那时特别看好父亲,父亲为人老实,乐于助人。许是因为父亲是个孤儿,又或许父亲是乡里少有的高中生和超于常人的才华,和父亲一起工作的老领导也是特别关心父亲的终身大事。乡村书记和老领导商量,说一定要尽快帮父亲成个家,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可惜在本乡邻乡给父亲介绍了几个都没成,父亲那么穷,无依无靠,没房没钱,了解的谁愿意把女儿嫁给父亲呢。
村书记见到母亲的时候心里一动,他和父亲的老领导商量,想把母亲介绍给父亲。村书记说母亲是个烈女,只要母亲同意了,母亲的父母都耐何不了她。
书记的老婆趁母亲在河里洗衣服的时候故意和母亲搭讪,跟母亲说看她这么能干想给母亲找个好人家。还没见面,书记老婆就开始不停夸赞父亲的为人和才智。
几天后,在村书记家,书记老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母亲瞒着家人见了父亲。父亲对母亲无可挑剔,母亲对父亲居然也一见钟情。比母亲年长10岁的父亲长得并不英俊,个子不高,人很瘦,眼窝深陷,脸颊两边都凹了下去。(这是我从他们的结婚证上看到的父亲),用外婆的话说就是母亲结婚的时候他们村里人都笑话母亲,说母亲找得对象瘦的像只猫头鹰。
和父亲见面后,母亲就在心里决定嫁给他。
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家人,外公外婆了解后坚决反对。他们反对的原因不但是因为父亲穷,而且两家相隔上百里路,那个年代没有通车,走路要走上一整天才能到。但是母亲态度非常坚决,非父亲不嫁。
外公外婆禁止母亲和父亲来往。母亲读过两年书,她偷偷和父亲书信来往,后来被外公发现,母亲便再收不到父亲的来信。
通信中断两个月后,父亲的领导想了一个办法,让父亲的堂叔假扮成一个卖杂货的人给母亲送信。父亲堂叔,也就是我堂叔公,为了给母亲送信天没亮就挑着两个箩筐赶路,等到达母亲家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堂叔公打听到母亲的家,左等右等左看右看也没见着母亲,他很着急,又害怕露馅,总不能天都黑了还挑着箩筐走街串巷卖杂货吧。后来堂叔公看到晾在屋旁的衣服灵机一动,趁没人悄悄把信塞进了看似是我母亲的衣服口袋里。
母亲晚上洗澡换衣服的时候还真发现了父亲给她写的那封信,这让母亲又惊又喜。信的大致内容就是如果母亲对父亲有情,同意这门亲事,希望和母亲再见一面稍作商量,父亲约好时间地点等母亲,末尾加了句不见不散。
母亲揣着信激动万分,却不敢告诉家人。父母已经严厉表态,结婚之前决不允许母亲再去龙窝镇(我的家乡)。
看完信后,母亲的心里已悄悄有了主意。
第二天,母亲像往常一样,起了个早床,洗完一家人衣服,吃过早饭后跟家人说去山上砍柴,拿着柴刀和扁担便出了门。
外公外婆没有半点怀疑,那时母亲和父亲断了联系都有两个多月了,他们以为母亲早已放下那个遥远的穷小子。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出门砍柴只是一个幌子,出门过了山坳把扁担柴刀一丢直奔父亲约定的地点……后面直接回了父亲工作的农场。
当天晚上,在书记和父亲领导的见证下,两人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入了洞房。等外公外婆反应过来再奔到龙窝镇,一切都太迟了,生米已煮成熟饭。父亲说,外婆赶到农场哭天抢地,指着所有人骂了几天几夜……
这是我和父亲老领导的闲聊和外婆的抱怨中听来的关于我父母的故事。
直至现在,几十年过去,外婆说起母亲的事时依然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还能感受到她当年是怎样的伤心与悲愤。
婚后的母亲生活清苦。
尽管母亲能干,在那个年代,父亲挣得那点钱根本不够交生产队,母亲要带孩子又要挣公分,日子过得非常艰苦,经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
虽然外公外婆对这门亲事伤透了心,但从我记事起,外公总是从百里以外挑着米、番薯、油之类的食物走上一天的路程送到我们家(外公当时也是他们村的书记,生活条件比较好)。记忆中见到外公外婆是我们最开心的事了。因为没有人照看,我们家姐弟几个小时候也是轮番住到外婆家,一直到我们慢慢长大上学才全部回到自家来。
在我看来,父亲有一身的毛病。
直到我懂事,我们家也没有属于自己家的的房子。
村里有一个很大的老房子,整个村几十户人家开始都住在那里,后来有钱的人都陆陆续续另起新房,从老房子搬了出去。有个堂叔公建新房后,就让我们一家从农场的简易棚搬进堂叔公住过的老房子,这样我们一家总算是住上了房。但是,父亲很不争气,当所有人都有了新房子从老房子搬出去后,老房子就只剩下我们一家住着了。
而贫穷的根源是父亲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而且还总是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
记忆中他一直在外面搞副业(这是当时农村的一种叫法),偶尔回来也是坐在家门口,带着眼镜拿着书聚精会神的看。母亲并不念他,尽管他在外面赚的钱都被他输光了。母亲任劳任怨的拉扯几个子女,田里地里家里的活都自己干着。犁田打谷子这些该男人干的活母亲也全都一个人包揽了。父亲活成了母亲的另外一个孩子,一个被母亲娇惯的孩子。
父亲也并不一无是处 ,虽然好赌,但从不欠债。他为人宽厚,乐于助人,对朋友乡邻从不计较。
母亲一生深爱父亲,不管吃的穿的,除了给孩子,她总是把最好的留给父亲;所有苦活累活从不叫父亲动手;要是有人欺负父亲,母亲总会不顾一切冲过去阻止。父亲习惯了母亲的爱,我却不曾看到父亲有多深刻的爱过母亲,甚至母亲偶有不适父亲也不曾发觉。我与一直觉得,父亲辜负了母亲当初的义无反顾,尽管他从不曾背叛过母亲;有些时候我又想,父亲这么没有出息,是不是被母亲宠坏的缘故。
如今父亲年事已高,6年前得了脑溢血,手术后的一年多卧床不起,按摩喂食端屎端尿母亲服侍的周周到到。父亲的房间永远被母亲收拾的干净整洁,床铺也总是干爽清香。父亲生病期间,母亲对父亲说的最多的就是,有我在,你一定会好起来。
母亲想尽了所有让父亲康复的办法。她勤学为父亲按摩的手法,到处打听对父亲有益的食疗或药疗。有人说野生黄鳝对父亲有益,母亲便每天天没亮坐车到五十里外的县城从打鱼人手里买来为数不多的野生黄鳝炖了给父亲吃,甚至很多时候母亲会白跑一趟,毕竟野生黄鳝并不多。
一年多以后,父亲真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慢又学会了走路,到现在生活完全可以自理。
每天看母亲坐在父亲身边为他按摩,低声细语的陪父亲聊天,我觉得父亲很幸福。
我曾开玩笑似的问过母亲,问她嫁给父亲后不后悔,母亲答非所问的说,每天只要能看着你爸,即使他生病了,躺在那里,只要能看着他,我的心里就很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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