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最后嫁的,大多不是曾经最爱的那个。
我是在说夏夏。
昨天关注了她新男友的微博,第三任,相识于网络。和前任分手后没几天,她便坐上火车,风尘仆仆地赶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和这个新人相会,然后顺理成章在一起。关于这个男友的一切,她并没有主动向我提起,只是在一次聊天中偶然讲到了相识的经过,很平淡那种。我对这段八卦并没有寻根究底的好奇心,只是震惊——她和翔飞,怎么就分手了呢?
翔飞是前任,我的高中同学,而夏夏是大学同学,两人的相识完全是一场偶然:翔飞发了一条某乐队即将在京演出的微博——恰好是夏夏的最爱,我看到后顺手转发圈了她,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知道了有这样一个和自己爱好相同的人存在,然后私下勾搭起来,直到某一天深夜,夏夏把我叫到床边,趴在我的耳边悄悄说了两人在一起的事。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一丝端倪?从晚上熄灯后,她的床上总还亮着幽幽的白光开始;从早上一起床,我的某条微博的评论总是被他俩刷爆开始;从她日渐轻盈的步伐和明显的黑眼圈开始——我早就觉察了。
夏夏是个微胖开朗的姑娘,喜欢摇滚,黑眼线和厚底鞋,每天听着那些我叫不上来名字的乐队,涂着紫红色的口红,高声笑着,然后大叫:“I’m a rocker!”但她又是另外一种女生:写可爱的娃娃字体,画温柔地小插画,把初恋的照片黏在上铺的床板上,这样,睡下铺的她每天一睁眼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小情郎——可是温柔的小情郎到最后还是被翔飞的大手一巴掌拍死,他的照片后来被夏夏默默地收在抽屉里,再也没有见过天日。
说来还真是惭愧,高中同班三年,我对翔飞的了解还不及和他相识三个月的夏夏。他俩正式在一起后,我才知道,原来翔飞还是个诗人。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每天为夏夏写诗。那些从钢笔尖流出来的乌黑墨水,变成飘飘洒洒美丽的句子,印在白色的A4纸上。两人相隔得远,翔飞就把这些句子拍成美丽的图片,一天一天发给夏夏,她每天一有空,就掏出手机,翻出那些相片,默默地,带着笑意看着,有时候还会轻轻念出声来——那些日子,她虽然几乎每天五点睡八点起,黑眼圈一层加一层,但她的脸仍旧幸福得可以掐出水来。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晚上,她坐上飞机,从北京直奔长沙,要去和他相会了——那个尽管还没见过面,却愿意每天为她写诗的人。这次相会的详细经过,我全都知道,不仅仅是闺蜜见的互诉心事,更因为她对妈妈说,是和我一起去长沙旅行,所以我必须知道。
夏夏后来说,和翔飞在一起,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契合”。“别看这个词听起来俗气,”她说,“但是这是真的。有些流行的话你之所以觉得人家俗气,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等你有了经历,你也会这么说的。”什么是天生契合呢?一见如故——又是一句大俗话。她说两人第一次相见,没有迟疑没有尴尬没有一切需要磨合的地方,就像两个完美契合的齿轮,上足了润滑油,你进我退,你攻我守,像认识了很多年,一切都自然而然,而刚刚见面的新鲜感却也充斥其间。
我是相信她的话的,从后来她给我看的照片中,我知道了翔飞带着她走了长沙许多地方——岳麓山、橘子洲、湖南大学、和路边不知名的小酒馆。两人在夜晚的长沙街头抽着长白山暴走——我忘了说,作为一个rocker,夏夏经常喜欢整两根——长白山是翔飞的最爱,从长沙回来后,夏夏的抽屉里就只剩下这一种了。夏夏的夹角拖鞋走断了,翔飞就把自己的脱下来给她穿上,夏夏穿着比自己的脚丫大好多的拖鞋,啪嗒啪嗒走着,翔飞被远远甩在后面。夏天的长沙空气又热又黏,但两人还是去吃了麻辣小龙虾,街边支起一张小桌子,相对而坐,埋头吃着,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盆和一座小山一样的空壳子。
长沙之行,我不知道夏夏究竟进行了多少天,但她是到最后两人都弹尽粮绝时,才用仅有的钱买了一张火车票,一路摇晃着回了家。后来,在暑假里的某一天,我收到了夏夏从长沙寄过来的明信片,上面是她和翔飞两人的笔记——可爱的娃娃体和飘逸洒脱的行书,背面是湖南大学,翔飞的学校。
见了面之后,两人的感情急速升温,远距离恋爱也越来越难熬,打电话似乎成了缓解相似的最好方法——只要没有在上课,不论是吃饭,念书,玩电脑,她一定都塞着耳机进行。“不是一定要说什么事情,”她说,“只是想让他感受到我身处的环境,这样两人的距离还可能会近一些。”在宿舍一类的地方,他们就直接开着视频,各忙各的,于是——每次去夏夏的寝室找她,我都要向她和翔飞两个人打招呼。长沙之行结束后,夏夏带回来一个大厚本子,上面是翔飞写给她的诗,一张一张的A4纸,整整装订成了一厚本。这个本子被她放在床头,每天没事了就翻一翻,边边角角都已经磨得起了毛。她自己也像所有恋爱中的小女生一样,准备了一个本子,记载着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末尾,她写了一句被我鄙视许久的大俗话:是谁跨越山川湖海,却由于昼夜,厨房与爱。但他们俩,跨越山川湖海相爱了。
夏夏说,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他,她也爱他啊,因为太爱了,所以一切都按照他想要的样子来。那个男生喜欢乖乖的女孩子,夏夏就按捺着隐藏着自己性格里不羁的一面和他相处。她说,那个他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家,总要画着大浓妆去听摇滚。她爱他,只好压抑自己,但她觉得累,直到遇见了翔飞,她可以随心所欲表达自己了。
翔飞是一个爱读书的人,一个好学生,脑子里的知识和道理似乎总也用不完——高中的历史课上,倘若老师讲课讲到一半不知如何继续,叫翔飞起来回答问题吧,他能从各个角度分析,直到下课。他也是一个导演,中学时代,我出演的唯一一部话剧,就是他导演的,有深刻内涵的话剧,可惜当时并不懂。他还是一个诗人,一个热爱摇滚的人。他原本是不在意这些小情小爱小清新的,直到遇上了夏夏,他才第一次带着女生,半夜里去吃麻辣小龙虾。
第二年清明节假期的时候,夏夏和翔飞去了他的家乡,也是我的家乡。清明假期三天,两天是他们在一起,一天是我们仨在一起。那天他俩带着我去了许多地方,吃了许多我从前从来没有吃过的美食——三中门口的炸鸡排,和平路上的重庆馆子,以及快到郊县的一个烤猪蹄。我在这个城市生长了十八年,到头来却成了客人。
到了晚上,我们去了一家咖啡馆,这是翔飞的第二个家,他和这里的女老板关系很好,也认识了一群哥们姐们,高中时,他和班上的男生常常逃课到这里来,喝奶昔,打三国杀。夏夏已经和这里的朋友们很熟了,她像女主人一样把我介绍给大家,我有些羞涩地和那些哥哥姐姐们问好。夏夏问我想喝什么东西,翔飞可以做给我,我想了想,说要不来一杯草莓奶昔吧。他俩带着我走进了后厨,我和秋靠在门上,看着翔飞用后背对着我们忙活。夏夏说,他做的草莓奶昔是所有饮料里面最好喝的,就像他做的西红柿炖牛腩是所有菜里面最好吃的一样,我忘记讲,在长沙时,两人住在日租房里,翔飞每天早上起来,为两人做早饭。“世界残酷,早餐温柔。”
那天我在咖啡馆呆到十点钟,离开的时候两人把我送到路口处,然后相夫妻一样,肩并肩拐进了巷子。
我一直觉得他们俩是会结婚的,身边的朋友们也是这个想法。第二年我在台湾,我闲来无事在微信上抓夏夏来陪聊,她说她正在往火车站赶的路上,要去东北的一个城市里见网友。当时我已经出境很久,对于夏夏和翔飞之间的事情,也知道得比较少了。开始我以为她开玩笑,后来才知道他们分手了。
她没有和我解释详细原因,只是说,可能太爱彼此也会让人觉得累吧。后来从旁人口中,才听说是翔飞的小孩子脾气在夏夏那里越来越严重。有一次,翔飞到北京去找夏夏,刚好赶上清明假期,秋的一群朋友也来。或许是因为要两边照顾,秋对他有了疏忽,孔有一些不满和抱怨。翔飞离开北京前一天,两人绷着脸去逛街吃饭看电影。“直到最后你知道吗,”秋在电话里跟我说,“直到最后,晚上我们一起吃麻辣香锅的时候,他才对着那一盆食物忽的笑了。我问他你笑什么,他说好吃。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我说分手吧。或许你会觉得他很可爱,我也是觉得啊。但我无法忍受这种心里忽上忽下的感觉了,那么多难过,又那么多感动,一起袭过来,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我没有办法和一个太爱的人在一起,真的没有办法。”她说到最后,只是沉默了,没有我想象中的眼泪,毕竟她还是坚强的。
翔飞不想分开,真的不想。他赌气,他板着脸,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想从秋那里得到肯定的回复。到了最后,两个人却是通过伤害来证明彼此的相爱。是啊,撒泼打滚求安慰,你会对一个不爱的人这样做吗?但即使是出于爱护的伤害,多了也会让人受不了。爱和恨都是太耗费元气的感情了。那天是他们的萨拉热窝。
至于这个新男友,我对他知之甚少。只是偶然听夏夏提起过,他是学长,也是学霸,成熟稳重,事业心强,会照顾人,不会让夏夏有任何的委屈和内心情绪的波动。他会在两人出行前把行程餐厅机票酒店都订好,也会在她奔赴他的城市前准备好一大堆零食。看似完美的爱情吧。但还是少了些什么。但夏夏说,已经不奢求什么了,平淡才好。
昨天偶然发现他的微博,兴致勃勃点进去看看,发现原创寥寥无几,看了几眼,没有摇滚与诗歌,没有音乐和历史,也觉得索然了。可能最后会和他结婚吧,夏夏说。
那本诗歌呢?放进抽屉里了,和那个曾经被翔飞一巴掌拍死的小情郎的照片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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