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凌晨的田野上

走在凌晨的田野上

凌晨一点星星和月亮在慵懒地酣睡着，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床上爬起来，跟着母亲去收菜。夏天的夜空特别的高远澄明，像一块镶满了闪亮宝石的蓝黑绸缎！母亲当然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夜景，她挑着菜篮子快步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叮嘱我：“小心看路，都叫你别来，你能帮上什么忙？”

夜特别的静谧，柔和的晚风传来了虫豸热情的歌声，带走了母亲喃喃的唠叨。我自外出读大学，就很少再帮母亲干农活了，出来工作结了婚住在城里，就再也没有到田里来过，平时只能从妈妈送来的新鲜的蔬菜和农产品里能闻到泥土的香味。难得昨晚儿子吵着要在姥姥家过夜，听母亲说早上要来收菜卖，我说要来帮忙，母亲不答应，但我还是跟来了。

“妈，干嘛要这么早呢？多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

“不怕有蛇吗？”

“有灯光，还穿着长筒水靴，怕什么？”

“万一有坏人怎么办？你也不把爸叫上。”

“这是自家的地方，等会就会有很多人来收菜，坏人也不会来打几个没钱的老农妇的主意。叫你爸来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手生，菜收得不整齐，坏了卖相，老板就不肯给好价钱的，再说他要上早班。”母亲一边说，一边开始收菜。

“你白天去打散工，晚上又来收菜，这样太辛苦了，身体会扛不住的，干脆别种了，又不缺这几个钱。”

“你这孩子。这是自家的田，不种，难道让它荒了。现在到处卖地建工厂，就剩这么点地了，不种多可惜，农民不种地还叫农民吗？你还记得吗？那边的工厂以前是最肥沃的田，种菜又壮又肥，种稻子沉甸甸的产量最高，唉！都糟蹋了，多可惜啊！”母亲直起腰脊，一边抹着脸上的汗，一边望向那黑暗的远方。

记忆中，小时候夜里来田里抓青蛙，拿手电往远方一照，灯光会消失在旷野里，那灯光消失的地方总让你联想到那是通向神秘地方的入口，可现在灯光那边看到的已经是一幢幢的低矮的厂房。母亲叹息了一声，又弯下腰开始收菜了，几十年的历练她把收菜做成了一项艺术了，干净、利索、整齐，一会儿就收了一大篮，我才收了一点点，而且菜收得有长有短，叠起来有点凌乱。

“你以前读书交的学费，都是靠这地种东西赚来的呢，所以这地要好好种，要种到我走不动了。”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接受说，“到我们这辈走不动了，那时地就要荒了，现代的年轻人怕辛苦都不肯下田了，都到城里找工作去了。”母亲的语气里有着沉重的惋惜。她们那代人经历了50年代的饥荒，60十年代的文革，所以特别能吃苦，也特别懂珍惜。

月色下回望不远处朦胧的村庄，竹影婆娑，真是一幅唯美的中国水墨画，可惜不远处的低矮厂房和高大的烟囱破坏了这美丽的乡村月夜图。突然画面中闪烁着隐约的光，一点、两点、三点、四点……是萤火虫？不，不是，是像母亲一样来收菜的大婶们的手电灯的光。为了方便工作，她们都把灯套在头上，就像矿工头上的矿灯。

凌晨的菜田居然变得明亮、热闹起来了。

“宝婶，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哦！连二妹也来帮忙了！”

“三婶，早。昨天菜心什么价钱？”母亲问。

“可好了！批发价两块五。今天可能还要涨一点，你的菜长得好，至少要开价三块，要不然就亏了。”

“宝婶，昨天尾市时已经卖三块了，你今天要开价三块半。”远处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你趁现在价钱好，把你的菜心都拿去卖了吧！”

“二嫂，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就怕下一场大雨，全打折了，那就白干了。”母亲停下来和远处的二婶搭话。

“对啊！就算不下大雨，天气好，菜长得快，到时大农场的菜一来，菜价又只剩几毛了，连肥料钱也赚不回来了。”一把尖亮的声音穿透夜空，也不是知道是哪位婶婶。

“刷刷刷刷”的收菜声中，还夹杂着婶母们关于种田的交流，

“二婶，香菜种是时候下了吗？”

“宝婶，你现在用那只化肥？我的菜怎么总没你的长的好呢？”

“三婶，上次你不是说有芥菜种吗？我还差十几棵……”

“……”

我想不到在凌晨的菜地里居然还有这么热闹的农贸交流会，连虫豸们好像了闭上了他们的嘴巴，在静静地听婶母们的讨论，偶尔听见一两声的蛙鸣。也许是青蛙也忍不住要发表他对于种田的高见吧，也许是他也忍不住要高声地赞美这些不怕苦不怕累的农村妇女吧。月亮和星星把他们的眼睛擦得锃亮锃亮的，他们要把这菜地照得如白昼，好方便这些农妇工作呢。

母亲说一般在四点前就要把菜收完，然后挑回家里再用自相车送到农贸市场去批发，酒楼的老板们通常五点钟就来买菜，这些新鲜的蔬菜在七八点时就要送上人们的餐桌。今早母亲收了整整两大篮的菜，估计接近一百斤呢。我以为自己年轻力壮，争着去挑担子，结果没走几步就走不动了。母亲过来接过担子，挑起来快步走着，担子压在母亲并不厚实的肩上显得异常的沉重，她那有点佝偻的脊梁居然顶住了，可从那刻起那沉重就一直压在我的心上。我难以想象在母亲那单薄的身躯里怎会蕴藏着这么巨大的力量，但我知道这巨大力量的来源就是我和姐姐，我的眼眶不禁一热，泪流了下来。

不知道多少次曾对母亲说：“妈，别这么辛苦了，年纪大了生活要悠闲点，就怕你身体受不了！”可母亲总是淡淡地说：“我身体硬朗着呢，能干的时候就让我再干一下吧。”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位普通的勤劳的农村妇女，她很平凡，她没有什么文化，但她确实是我最敬爱的人。

像母亲一样平凡的农妇，她们不会像学者一样对后辈循循善诱，她们也不能像富翁一样给后辈留下让人艳羡的财产，在一些人眼里她们甚至是那么的粗俗、卑微，可她们身上拥有的确是古代圣贤和现代成功人士所共有的品质：吃苦耐劳，踏实做人。作为母亲她们以身作则地向我们这些后辈传承着这最宝贵的品质，她们就是最伟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