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之死

作者: 流噪 | 来源:发表于2015-05-30 00:45 被阅读1065次

    一、

    有天晚上,老大忽然提出要去城墙附近逛逛,我看了看还在充电的手机,说,走。我俩就骑着车出了学校。出了南门往东是一小片夜市,到了路口,就是太乙路了,一路向北骑到城墙西南角,就在这里我们拐了几个弯儿,进了建国门。

    看起来老大对这片儿很熟,他曾经声称西京城区没有他的轱辘没轧过的路,这一点我一贯是不信的。可就这样跟着他一直骑着车东拐西跑,我得承认这家伙没轧过的可能当真只有女厕所了。

    过不一会儿,他靠到路边,上道沿儿,支脚撑,锁车,就进了一家小店。我也赶忙锁好了车跟了进去。老大说,那家炒面的店儿关门了,这家的馄饨不错,可以尝尝,然后问老板要了两份馄饨和肉夹馍。

    我坐在老大对面,面向街口。啜了一口茶,就感到一股浓郁的八零年代装修范儿从剥落的墙皮里渗了出来——其实就是破。老板不一会儿端了夹馍出来,我吃了一口,真带劲儿。我说:“没看出来啊,老大你口活儿这么好。”他白了我一眼,说:“去你妹的,”顿了顿接着说:“我个大老粗,哪儿吃得出什么差别,是听朋友说的。”我嗯了一声,就闷着头继续吃夹馍了。

    不一会儿,感觉脚下有东西在蹭,我舔了舔手上的油,低下头看,是条狗。老板过来呵斥了几句,就把它撵出了门。我看着掰下的一小块儿饼,也就顺手塞进了嘴。

    也许吃饱了撑的,回校的路上老大这货飙得飞快,在远处一个巷子口转了个弯儿,再等我骑到,影子都没了。

    这条街很黑。行道树长了几十年,枝叶和电线杆完全撕扯在了一起,也就顺便盖住了路灯,隔好几十米才有一小片黄色的光垂直地点亮地面。我环顾四周,左边的巷子虽然更黑,但也许往前走就能出去也不一定,便就骑车进了去。

    而当我出来的时候,迷路了。

    二、

    骑着车漫无目的地转了几个圈,我在一个路口又碰到了那只狗——蹭我腿的那只。这是一只比格犬,也许是杂交也不一定。耳朵盖住了两颊,很大,很扁,这说明它听力不弱。它的大脑袋搁在如此瘦削的身体上,显得极不协调。可是它走路的时候头又昂着,很稳。

    稳不是慢,也不是像我这样的走走停停,就是很稳。

    我觉得有趣,就在临近的商店买了两根火腿,然后走了过去。

    离得近,又有时间,我得以仔细观察它的样子。它吃得很慢,好像很专注的样子,我笑了笑,扔了最后一块儿火腿,然后摸了摸它的头。

    它抬起头看我。

    我从没见过吃东西这么慢的狗,也从没见过敢直视人的狗。我笑了一声,问:“兄弟,怎么称呼。”

    它说:“看我狗头这么大,你可以叫我军师。”

    “狗头军师?幸会幸会。可以请你吃点儿什么?”我说。

    “前边有家水煎包,我顶喜欢,可惜只有早上有。晚上吃东西我一般不挑,客随主便,你请什么我就吃什么。”

    “刚才那家的肉夹馍怎么样?我觉得口感还不错。可是我忘记怎么走了。”

    军师摇了摇尾巴,转身带路。

    老板看到我回来要了一个夹馍,后边跟着那只狗,喝了一大口啤酒,嘟囔到:“真是世道变了,狗都吃上肉夹馍了。这不是狗仗人势么。”

    我回头看军师,它很认真的蹲坐在地上,抬着头,好像全然未听到,像一个绅士。

    我随便坐在了路边,开始掰肉夹馍。军师蹲坐在旁边。

    “要是有啤酒就更好了。”他说。

    “狗还能喝酒?”

    “基本上只是吃不了巧克力,其它的食物我多多少少都尝过一些,酒最难喝。”

    “哦?”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觉得难喝,现在却想要?”

    “一个人要是想喝酒,那就绝对不能问他为什么想喝的。”

    “可我是一只狗。”

    “既然想喝酒,那就无所谓是狗还是人。”

    “嗯,你这说法我很喜欢。”

    那天要是有人路过那里,也许会拍到一个人坐在马路边上,给一只狗掰着肉夹馍,倒着啤酒。那人时不时环顾四周,而那只狗很认真地蹲坐着,缓慢而认真地吃着肉。

    可惜那天比较晚,没人路过。

    三、

    军师呷了一口啤酒,望向远处,说:“你看那边有个醉鬼。”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我说:“是有一个。”

    “你知道么,我向来不讨厌醉鬼。相反,我甚至还很喜欢他们。”

    “哦?”

    “每一个醉鬼,都有故事。大多数情况下,这个故事都很惨。”

    “哦?”

    “当然,这不是他们值得喜欢的理由。我喜欢,是因为他们很知足——不求死,只是买醉。”

    “只是偶尔会闹事。”

    “这也是我为什么从来不喝酒。人需要控制自己,随时随地,每时每刻。”

    “可你是一只狗。”

    “能和你喝酒,就不是普通的狗。”军师又喝了些。

    我啜了一口啤酒,又给他续了半杯。

    “你喜欢古龙?”军师问我。

    “你怎么知道?”

    “你总用一个字回应我。”

    “可是我也喜欢金庸。”

    “那你应该回应‘那后来呢’,而不是‘哦?’。”

    我噗嗤一笑:“没想到你还读小说。”

    “听过一些而已。”

    晚风,树叶婆娑。

    他喝掉了最后一点啤酒,耳朵动了动,说:“谢谢你请我喝酒,这微风让我想起些往事。”

    “如果你不想提,可以不提。”

    “没什么,无非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不怎么亮的晚上,一个孩子从巷子跑出来撞上了车,死了。老头儿走掉了,然后我就开始流浪。”

    “多久了?”我问。

    “并不太久,大概几个月吧。来这里也就三四天的光景,总是隔一阵子换个地方,要不然会讨人嫌。”

    “幸好你嗅觉灵敏,总能找到好吃的小店。”

    “你若是也流浪,也能这样,说不定还能遇到只狗请你在夜里喝酒。”军师像是被自己逗乐了,哼唧了一声。嗯,也许狗笑起来就是这样?

    “我喜欢这种感觉,有点儿想躺下。”军师打了个哈欠,眼皮闭了闭。

    我这才意识到,他从开始到现在,除了偶尔的喝酒,几乎都蹲坐得很端正。

    “回去吧,我也该找个地方睡觉了。”军师说。

    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不置可否。

    “这条巷子向前,在路口左转,直走就能看见城墙,到那儿你应该就认路了。”

    “那下次再请你喝酒。”我说。

    “好啊,那就下次见。”军师走了两步,昂着大得不协调的脑袋看了我一眼。

    我骑上车,走了不远听见后边说谢谢你的酒,我挥了挥胳膊,示意再见。然后回了学校。

    出了建国门我决定一路向东,绕另外半个圈回学校,毕竟雁塔路是条主干道,能亮一些。到了才发现到底是主干道,晚上车还很多。

    在车流里窜来窜去,曲曲折折总算进了学校大门。

    四、

    不久后的一个早上,我又去那边,路上看见有一个黄色的动物尸体躺在马路边儿。有风吹过,我转了车把,绕了过去。

    那家水煎包的店儿生意正红,我买了四块钱的,又去隔壁商店买了两瓶啤酒,然后去了上次和军师喝酒的地方。

    我从早晨坐到下午,喝光了两瓶酒,看人来人往。去附近的商店买了两瓶酒,从下午坐到晚上,看太阳西下。水煎包虽然凉了,也被我吃得一个不剩。我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买了两瓶啤酒,一瓶喝干,一瓶倒在地上。

    晚上九点,我回了学校,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去过那边。

    五、

    后来我经常想,我们那天都聊了些什么,人生或者狗生?希望或者绝望?或者有没有聊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很稳的姿态。最终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聊。

    一只叫军师的狗,和我喝了两瓶酒,别无其它。

    每当我想到那个晚上,都觉得遗憾无比,因为忘记了那天月亮明亮如何,忘记了那天馄饨如何,甚至忘记了军师喝酒时略微的表情变化,只是勉强记得,旁边蹲坐着一只头很大的狗,那个坐姿,就好像在守望着什么。而我们什么都没有聊。

    其实只是聊了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就像那晚的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5.30.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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