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阿妈小时候家里人口多,那时条件差,只能供得起一个人读书,上学的机会便当仁不让的给了最小的弟弟,阿妈便和大姨一起放羊,捡柴火,摘花椒……到阿妈二十三时,通过我阿爷和姥爷的交情嫁给了我阿爸,第二年生了我阿姐,第四年生了我。
听我阿妈说,生我阿姐那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家桃树上有两天白龙在盘旋,把桃树弄得刷刷直响,桃花纷纷飘落,零落成泥化作血水,这时只见一条白龙横冲直撞地飞进了来不及逃脱的阿妈的肚子里,就这样,阿姐就生出来了。
而生我的那天,阿妈也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天的夜里天空格外得蓝,星宿格外得亮。有一颗超级大的星星飞到阿妈身边,阿妈阿妈地叫着,就这样,我也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所以阿妈说我和阿姐就是她的宝贝,是她的命根儿!
那时阿爸脾气不好,形象也有点不羁(头发不剪,胡子不刮),嗓门也特别大。每次我阿姐作业做不好,他就要用他那大嗓门喊我们,阿姐生来有点体弱,每次被阿爸一吼,脸色惨白,眼泪哗哗的从眼睛里流出来,我虽生来皮糙肉厚,奈何定力不够,也被吓得够呛。阿妈听见了,即使被阿爸的眼睛吓得发慌,也要护着我们,再狠狠地吼回去。阿爸气得直跺脚,逗笑了我和阿姐。
阿妈性格倔,只要认定一件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阿姐六岁了,阿妈到处借了点钱凑够了一百元,把她送去了我们村唯一的小学读预毕生(幼儿园)。阿姐体弱个头小,却被老师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回家后哭闹说啥也看不见。阿妈听了心疼,第二天拿着鸡蛋去找老师,说阿姐个头小可以通融一下,让她坐在前排不?那老师听了直接果断地拒绝了阿妈,说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影响其他的好学生,况且你娃娃六岁才来读幼儿园,是没有能力考上初中的。那天气得阿妈回家后没吃饭就睡觉了。
那天晚上的星宿特别亮,阿姐起夜,摇醒我说阿妈房间里有哭声,我们俩个偷偷钻进阿妈阿爸的被窝,冷得他们打了几下冷噤。阿姐抱着阿妈的手臂,我则被阿爸放在他的肚皮上,把冻僵的手放在他的胳肢窝下。
“阿妈不哭。”
“阿妈不哭。”
阿姐用手擦着阿妈湿润的眼眶。
阿妈耸耸鼻子说:“琴儿,阿妈砸锅卖铁都会把你供出来的。”
第二天早上,阿妈起了个大早,走到了叔叔家,等天边渐亮时,阿妈带着微笑回来了。
“乖琴儿,以后咱不去他那里去读了,咱去镇上去上学,和你陈家阿姐一起去,第一个星期阿妈背你去,以后你就自己走路去,知道了不?”
“可是,阿妈我害怕,那条路太陡了,风也好大,我站不稳。”
“阿妈总有一天要离开你们的,你要习惯一个人,你是姐姐。”
从那天开始,六岁的阿姐开始了她的求学之路。从我们村里向下走到通往城里的公路需要两小时,再搭乘三十几分钟的公交车到达学校。如此年复一年,之至阿姐转学之前也一直是这样的。
第一年,阿姐就取得好成绩,阿妈就专门拿着阿姐的成绩和老师的评语找到那个老师说,是你教不好,不是我娃学不好。
我到了该去上学的年龄。去年因割了阑尾炎,家里经济很是糟糕,加上家里土豆,花椒都卖不出去,阿姐那时消费也大,家里借债也越来越多,阿妈和阿爸决定第二年再把我送去读书。
过完年,阿爸去了外地打工。
五月十二号那天,阿妈和姥姥带着我上山除草,两点左右姥姥开始带着我煮饭,阿妈在上面的小山坡上挖地,两点十四分的时候大地开始了震动,对面山顶的碎石“咚咚咚”的砸向深谷,树木一颗颗前仆后继地倒下,我们的上面突然滚下来一块泥巴包。那时的我从未见过如此的阵仗,只觉新奇和不安。阿妈不知何时已背着背篓跑到我和姥姥的身边,把我一提溜,扔进了她早已铺满了衣服的背篓里。我还不明发生了何事,已被阿妈背到了宽阔之地。一路上被姥姥各种普及“地牛翻身”种种。下坡时遇到了同村的人就结伴而行,回去时才发现大多房子已经坍塌。
“地牛翻身”过后是一片苍茫的景象,那些受伤和受惊的人站在浑浊的风中,他们的身影像是原野上的枯树散落在那里。房屋的倒塌使那些女人哭声凄厉,她们坐在地上对着苍天喊叫着:
“这日子怎么过呀?”
而男人更是沉默地呆坐在一旁,神情恍惚。
天空是发灰的,云彩也失了形状,好像被洗过砚台的水盆,有深有浅,混沌沌的。
村民们合计选了一块平坦开阔的地方,砍了花椒树,在那里搭起了帐篷。夜晚,暴雨声、闪电声、哭声、漏雨声和连续不断的“小牛翻身”响成一片。
那时,阿爸在外打工,阿姐在镇里读书。消息没法送出去,座机又打不通。
阿妈急得没有办法,每天向镇上来的人询问,学生们怎么样?有见到我们家小青(阿爸小名)吗?隔壁村怎么样?有没有离开的?
看见一个个摇头丧气的离开,阿妈崩溃地大哭,有什么是比不知丈夫,女儿,家人生死更令人悲伤的呢?
在那仅仅三天的时间,我三十一岁的阿妈有了白发。
不久,国家就送来了物资,村民们高兴极了,情况也总算好转起来。
接着迎来了更多的好消息,阿姐和同村小孩在老师和兵哥哥们的互送下,终于回到了家乡,进入了母亲的怀抱。
在阿姐回来的第五天,在国家的紧急救援下,情况已经好转,虽有“小牛翻身”,但已有一定的防御措施。可还没有阿爸的消息。
第六天,阿爸也没回来。阿妈更憔悴了。
第七天,阿爸还没回来,村里人让我阿妈做好打算,阿爸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听到这消息的阿奶哭晕了过去。
阿妈说:“我再等等……会回来的”。
第八天 宇宙好像从没有阿爸这个人一样。
第九天
……
在历经半月的时间里,阿妈背着我走进了坍塌的老屋,今天是我的生日,阿妈准备在老屋里找一点碎布,为我做个福包。
去年,村头王雪的阿爸给王雪钓了一条大鱼给王雪做生日礼物。我羡慕不已,回家死赖着阿爸叫他来年我过生也给我钓一条大鱼,不,两条。
阿爸满口答应了。
阿妈把我放在了门口的桃树下,叫我等她,她马上就出来。
我便低着头,蹲在那里玩泥巴,抓蚯蚓。
太阳已照到了半山腰,小草依旧奋力生长,羊角花依旧盛开,小溪依旧唱着歌儿奔跑。一切仿佛和从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泥巴玩的无聊了,我又想起了阿爸,想起了他的大嗓门,想起了他刮人的胡子,想起了他的……
“阿爸,你那里去了?不要我、阿姐和阿妈了吗了吗?阿奶可想你了,昨天我看见阿妈眼睛红了,阿姐已经会做好多道题了,我都会背乘法表了,阿旺我也找不到了……你快回来吧阿爸。”
“老幺!”我迎着阳光看向了那一团黑影,不知怎的,我就是看出了那是阿爸。
“阿爸!阿妈,阿妈,阿爸回来了!”我扔下泥巴,奔向了向我张开双手的阿爸。
“阿爸,你的胡子该刮啦!划得我好痛呀!你好丑哦,都不像我阿爸啦!”
“……”
“啊~,阿爸好多鱼啊!一只,两只……五只,五只哎!”
“老幺,鱼是一条一条的喔。”
……
阳光洒满了大地,洒在了断壁残垣上,也洒在了屋外双手捂着嘴,无声哭泣的女人身上。
长大后才知道那是5.12大地震。是残酷与温馨,苦难与幸运的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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