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反光物 | 来源:发表于2017-11-21 22:51 被阅读0次

    1.

      他理应感到害怕。

    手中颤颤巍巍地举着一柄油灯,微弱的火苗或明或暗,光晕点亮了周围几步的距离——不知道何时它来到了他的手中。或许是在他被推进这个古怪地方的同时塞过来的吧,不过,其实这并不重要。

      他理应感到害怕。真的,不论是为了四周散发出的血腥味,还是身边不时传来的痛苦呻吟,抑或是……足畔倚倒的白骨——他们蜷曲如婴儿。

      "欢迎。"头顶传来一个声音,硬梆梆的,像是因为被打扰了而有些愠意,"你没敲门就进来了。"

      "啊,失礼了,"他不由自主地道歉,尝试踢开紧紧缠绕于踝上的曼陀罗枝,"顺便,如果您知道我来到这个地方的原因,可以告诉我吗?"

    一瞬间四周燃起了火,火焰炽热地焚烧,他看清了语者的身影,漆黑的羽毛覆盖了那人的全身。

     

    2.

      那是一片幽静的山谷。沙沙声偶尔掺杂进来,是风掠过树顶。周围,高大繁密的树木枝条交织着生长,潮润的土壤上方覆盖了厚厚一层湿黏的落叶。

      那座山其实很美。山上遍开鸢尾花,蓝紫色的花瓣蜷曲出美好的弧度。有人说,那是妖花。每一颗灵魂坠落于此,就滋润了山上的花。

      山谷的最深处,是一片湖。

      湖面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参天巨木掩过了阳光,湖就成为了漆黑一片。很久之前就不再有人来了,听说是颁布了禁令,也听说是因为那里有野兽灵怪出没,掠夺人类的躯体,取走他们的灵魂。

      然后簌簌一阵叶响,有人闯进了那份寂静中去。

      行走在没有尽头的荒野中,杂草丛生的径旁扬起尘埃,在阳光下泛透出斑斑金色。

      棕色斗篷边角早已磨损到黝黑发亮,脚蹬那双起毛的鹿皮鞋,他困倦地踏着枯草行进,向着前方——尽管哪里似乎都可以被称作为前方。

      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已经走过多少路。

      前方被拦住,藤蔓攀满了铁网。

      钻过铁丝网上锈迹斑斑的窟窿,他走进了那片黑林,鬼使神差一般。

      山上,到处是花,蓝紫色的随风摇曳。他不知道那些花叫什么名字,但是他知道那是美的。然后他发觉了湖的存在。他走到湖畔,湖面上,一朵莲绽开。

      他忽然笑了,露齿的那种。旅途中,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为什么笑?

      ——因为我看到了好风景。

      ——难道你不曾看到过吗?

      沉吟片刻,他摇了摇头。

      ——我不曾看到过。

      长发女孩子立在水面,那朵莲不见了,她发问:

      "你是旅者吗?"

      "不。"他有些怔愣,女孩子的足尖垂在湖面,而她浮在半空。那双眼睛有如藏匿了星辰,闪烁出引人叹息的光泽,"我是逃亡者。我是流放犯。我是叛徒。"

      他展示一般举起双手,腕上挂着断成两截的铁索,哐啷啷一阵作响。

      "原因?"女孩子向他走过来了,轻盈的步伐像是在舞蹈。

      "我违逆了当下。"弯下身,他掬起一捧湖水泼上脸颊。褪下单肩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支炭笔和一卷泛黄的纸,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在了一根树桠上。

      "怎么违逆?"女孩子捧着脸眨眼。

      "我试图描绘不属于神的世界。"笔尖已经在纸上摩擦出一片擦啦擦啦的声音,双眉紧蹙,他神情专注。

      小女孩站在一旁看着。他的右手只有三根完整的指头。

      "你受到了苦难。"她轻轻说道。

      "我不是什么殉道者。"

      炭笔刷刷扫过纸面,那片湖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眼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动,燃烧。

    3.

      "原来是你,我无比欢迎你的到来。"身被黑羽的"人"露出了优雅而欢愉的笑容,向他敞开双臂,"把手中的油灯放下吧,这里你是贵客。我会做好主人应做的一切。"

      他戒备地将油灯举至胸前:"我不认识你。"

      那人挥了挥手,他感到手忽然握不住灯了,它飞往空中,在墙上一尊充作装饰的魔鬼雕塑上稳稳停住。

      "我们是朋友。"那人和善地微笑。

      "可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他压低了声音。

      "你渴望描绘这个世界。"那人的声音氤氲着蛊惑之感,他簌然睁大了眼睛,"而我,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

      "你是魔鬼。"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不,外面的人才是魔鬼。"那人眨眨眼睛,"外面的人才会把你推进地狱。你永远无法到达天堂,知道为什么吗?"

      他等待着答案。他等待着魔鬼告诉他答案。

      "因为通往天堂的第一级台阶,由他们把关。

      "抽走它,对他们来说就像抽走一根小木棍儿。

      "而你就会落到我这里。"

      "我以什么为代价?"他平静地问。

      "我不需要你的代价。"魔鬼说,"去吧,我们都无法靠近天堂。"覆盖着鳞片和羽毛的手搭上他的肩,"去吧,逃开他们,去描绘这个世界。"

      然后魔鬼笑着拍了拍手,为自己的讲话落下帷幕。

      身后的门开了,他瞥见人们浴血厮杀,性命之忧使他们无瑕顾及自己。

      染血的架子立在那广场中央,他忽然记起,这是为他准备的死刑。刽子手倒在邢台旁边,头被削去了一半。

      乌鸦站在起火的房子顶上,冷眼看着一切,不时发出一声嘶叫。

      他摸了摸自己的背包,像是在确认东西都还在。迈着虚浮的步伐,他开始奔跑。

      逃,逃,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捆缚住自己的地方。

      逃离十字架,逃离光明。

      逃离天堂。

      跳下青石台阶时他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回头,原来是那里缺了一级。整整一级。他差点掉进那洞中。

      魔鬼的手笔。

    4.

      沙沙声停了。

      纸上,那片湖栩栩如生,真正的栩栩如生,仿佛伸手可以进入。

      他舒了一口气,把画举到眼前,端详了一阵。

      "你做的很好。"他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触感随之消失殆尽。

      小女孩不见了。一片漆黑的鸦羽飘飘悠悠,落在了画上。

      他站起身来,把包重新背在肩上。

      天暗下去。

    5.

      他从未后悔做了这个交易。

      他不曾眷恋过天堂,即便是那时,灵魂已脱离了肉体。他没有跳过那级空缺,而是选择坠落,坠落到那片黑暗中。

      他紧了紧身后的背包,踏上逃亡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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