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剥好了一个鸡蛋,放在我的碗里,又剥好了一个鸡蛋,准备往我碗里放。“你不吃么?”“我刚吃过了。”她把鸡蛋放进碗里,就站起身来朝远处望着。“那你明天来吃鱼吧,我多抓两条你带回去。不过你得太阳过了天中再来,不然我没法抓鱼。”“好哇!”小佩一转头,太阳从她脸边直射进来,有点刺眼,一晃,我没看清她的脸,但我晓得她肯定在笑。
从那以后,小佩一般一旬里有三四天会过来,不定时,过来也不一定就是吃鱼——东西再好也不能天天吃——有时候我俩就呆在树阴里吃窝头或者糠饼,还有就是如果头天让她带鱼回去的话,第二天一般就会有面条、包子、鸡蛋什么的吃。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原来我想吃鱼就抓鱼,不想吃鱼就吃窝头,现在是每天都下水——我想让小佩每次来都有鱼,吃不吃是另一回事——至少她能带一条带回家去。她也不是每天都来,不来的时候鱼就拎回家,抓得多的时候也会送一条给康老爷子。就为这事儿,那年冬天康老爷子特意叫人从县城给我捎回来一件夹袄。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转眼就到了冬天,就是我穿新夹袄的那个冬天。冬天牛是不出圈的,每天早晚去喂草料就行了。放牛娃在这个时候是最闲神、最好过的了——地里没事又不用放牛,每天就村头村尾瞎逛游。这个冬天,就是我穿新夹袄的这个冬天,我可没好过。前面说到了,我喜欢上小佩了,原来见得到她人还好,现在一连十来天见不到她人,我心里就想。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心思。那段时间我白天想,夜里躺在床上也想,想的我头脑都快炸了,于是我就坐在村头的石头上吹笛子,吹我想小佩,吹我自己胆子小,不敢跟她说,要不就围着村子跑,拼命地跑,跑到没一点劲儿了,只有在跑的时候才能不想小佩。我就这样疯疯癫癫地过了年。我妈听村里的娘儿们嚼舌头,真以为我疯了,把仙姑都请家里来了。快开春的时候,我的“疯”病就好了些,因为我天天想着一开春又可以见到小佩了。我妈也开开心心地到仙姑的道观还愿去了。
往年开春的时候,放牛娃都要赶着牛去吃头草,麦子收上之后牛就要下田了,放牛娃和佃户们一年的劳作就开始了。我爸爸在这里解释道。
开春头一天,我起了个大早,赶着牛就上西山。拴好牛,我就去小佩常呆的山坳找她,可是她没有来。当时还在想她可能晚会儿才来,于是就回到沟子旁边,拿出笛子吹了起来,可刚过晌午,我就熬不住了,又犯起疯来,满林子乱跑,边跑还边叫,跑累了就对着牛讲话,讲我想小佩,讲我自己胆子小,不敢跟她说。就这样弄了整整一下午,我看天候差不多了,就耷拉着头,赶着牛回去了。
不过第二天,小佩就来了。刚转过小山头,就看见她了。她先开口:“怎么才来?”“起晚了。”“昨天我过生,我特意给你留的寿包,中午吃吧。”“好。”“那我走了。”“嗯。”
“……”
“还有事儿么?”我问。
“嗯……没什么事儿……现在天还凉着呢,别下水了啊。”“哦。”“走了”“嗯。”
那天晚上照例牵着牛回牛圈。“听说六姨太太要进城。”其他的放牛娃在谈论着。我看了看手中拎着的鱼,朝着康老爷子的堂屋走去了。老爷子叫厨房把鱼拿了去,见我还不走,问道:“应龙,有么事么?”“听讲明天姨奶奶要进城……”“有话快说!”“想求姨奶奶帮忙扯一尺红头绳。”“你莫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六姨太太笑着接话,“过年十六了吧?也好叫你妈给你找一个了。”“姨奶奶别笑话我了,只求你帮个忙,头绳钱从工钱里扣。”康老爷子弄明白事情后也来了兴致,“难怪看你平时疯疯癫癫的,原来是看上人家姑娘了。你刚才那条鱼就不止一尺红头绳的钱,明天晚上放工了来拿吧!”我道了谢,退了下去,又折回来,“这事儿还求老爷和姨奶奶不要告诉我妈。”“晓得了!”转身后又是一阵笑声。
拿到红头绳的第二天,我在树荫底下坐了半晌,太阳已过中天了,小佩还没来。我下定决心去找她了。先去了她一直放牛的山坳,没找着,又在附近能放牛的地方找也没找到,平时找她都挺容易的,因为有笛声,今天连笛声都没有。我想,小佩应该明天回来。
可是她明天也没来。
一连十天都没来。
后来康老爷子的三小姐把到山西边,我抬的轿子,喝酒的时候问那边的人知不知道一个姓冯的在省城教过书的。都说不清楚。
……
……
……
“这就完了?妈妈的!连个结尾都没有?”“讲的个甚?先生快接着讲蒋爷是怎个在逆水泉找到官印的!”“听你在这扯个鸟淡,耽误我时间”……
你爷爷依旧不答话,抓着茶碗,低着头踱回原来的桌子,说书先生接着又拍响了醒木。
“好了,你爷爷的故事讲完了,你也该睡了,医生说头撞了不能想太多事。”我爸爸对我说。
“后来呢?我爷爷等到了么?”
“没呢,死的时候还是光蛋一个呢!嘿嘿。”
“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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