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

刘天赐挑着担子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天色已经黑下来。他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了。他每天要挑着山货去几十里外的镇上，为了把货尽量卖完，他回来得总是很晚。

快到村口，他看到了前面有簇火光，走近了看到是自己新娶的媳妇春花举着一个火把，心里一暖。春花把火把递给他，接过扁担，挑着担子进了家。

天赐肩上顿觉松快了，他伸了伸胳膊。到了屋里，水盆里早放好了水。他洗了把脸，春花递给他毛巾。等他坐下来，桌上放上了热腾腾的饭菜。

菜很简单，他吃得很香，旁边是三岁的小豆子。小豆子有点害怕的样子，他给小豆子夹了菜放到碗里。小豆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是的，春花是她新娶的媳妇，不过，她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她是逃荒出来的，家乡发了大水，丈夫被洪水冲走了。她带着孩子逃荒到了这个小山村。

天赐家里穷，父母早就不在了，他三十来岁了，早该娶媳妇了。族里的长辈看逃荒来的春花可怜，天赐也打着光棍，就征得两人同意，贴了喜字，两人一起过了。

天赐模样周正，壮壮实实的大小伙子，一开始是不大愿意的。看着女人孩子的可怜，他心软，只能同意了。

春花觉得天赐能收留她们娘俩，像恩人一样。她小心翼翼的，特别勤快，家里收拾得干净利落，每次回到家，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来。天赐心里也暖了，有了家的感觉。今天春花去村口接自己，他觉得春花是自己的老婆了。

两人关系越来越融洽。春花天黑之后，总拿着火把在村口等着天赐，山路不好走，她远远看到天赐，紧绷着的心就松下来，迎上去接过扁担开心地挑回家。

黑暗中路口那跳动的一小簇光，成了天赐的盼头和温暖。当一身疲惫的他走来，那个小火把驱走了劳累和饥饿，驱走了寒冷。小豆子欢快多了，整天爸爸爸爸地叫着。

春花怀孕了。天赐满心欢喜，他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天赐让春花好好养着，家务活等他回来了做。春花幸福地笑，说自己哪有那么娇贵。她还是天黑了去路口等天赐回家。

黑暗中的火苗快乐地跳跃着。两人一起说笑着回家。天赐这时候会格外小心，一只扶着担子，另一只手抓着春花的胳膊。

小儿子出生了，天赐双手托着看不够，眼睛都湿润了。小豆子当哥哥了，也开心地围着弟弟转。春花看着他们，一脸幸福。

解放了，他家也分到了田地。日子越来越好。两个人一起努力，生活多有奔头。小豆子上一年级了，天赐每天送了他上学再去干活。小儿子也能跑跑跳跳了，春花带着小儿子在家。勤快的她养了小猪崽，养了几只鸡，院子里生机勃勃的。天赐田里没活了，还去镇上卖山货。

一天下午放学，已经上四年级的小豆子带回来一封信。春花没在意，随口一说，爸爸回来给他看吧。豆子告诉她，信封上写的是妈妈的名字。正忙着做饭的春花让小豆子念给自己听。“春花，我是李强，那年发大水我被冲走了，幸运的是我活下来了……”

春花震惊了，自己原来的丈夫还活着！春花一把抓过信，看到了“不幸的是，我双腿残疾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辛苦打听你和孩子的消息。终于知道你和孩子在哪里了，望带着孩子和我团聚……”

她整个人懵了，八年了，自己和天赐的儿子都五岁了。她可怎么办？

天黑下来，春花习惯地来到村口路边，她拿着手电等着天赐。生活好些了，他们买了手电筒，手电筒的光可以照得更远。远远得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沉默地迎上去，接过他肩上的扁担。天赐问她怎么了，她低头不语。

两个人到了家，小哥俩围过来，天赐把小个的抱起来，看到春花也没反应。天赐看向小豆子：“你妈怎么了，谁惹她生气了？”小豆子把那封信递给天赐。

天赐疑惑地拿过来，刚看完就腾得一下站起来。“怎么这样？我给他钱，他要多少我给他多少，你不能走！”

春花抱着小儿子哭起来。小豆子也抱住了天赐，“爸爸，爸爸，我舍不得你。”天赐抱住了小豆子，这个孩子他从小养到大，他怎么舍得。

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夜，天赐躺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春花一动不动地躺着，两只眼睛合不上。这个夜太漫长了。外面的黑色总也褪不去。

天终于渐渐亮了，天赐下定决心似的，坐起来拉着春花的手，春花两眼含着泪。天赐眼睛通红，“你去找他吧，他残疾了，生活不容易，将心比心，我不能太自私了。”“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我不走！”

“不行，你走吧，他更需要你！你忍心让双腿残疾的他一个人生活吗？”“我……”春花沉默了。

她收拾好东西，天赐送她和小豆子去车站。春花一遍遍地嘱咐天赐照顾好儿子，照顾好自己。

车要开了，小豆子抱着爸爸大哭，春花抱着小儿子不放手。天赐把小豆子放到车上，把小儿子接过来，“你快走吧，车要开了。”“照顾好孩子，你每天早点回家，天黑了没人给你照亮了……”

天赐抱着小儿子，看着汽车越来越远，车站里没什么人了，安静下来，只有小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春花回到了残疾的丈夫身边。当她打开包袱，看到了藏着的一叠钱，这是她和天赐辛苦攒下的钱啊，天赐偷偷地都给她了。

她拿起钱哭了起来。坐在轮椅上的李强也明白了，“天赐真是个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