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蓂葭
楔子
1.
硝烟弥漫,刀光剑影,我跪坐在地上,怀里躺了一个人,年青的将军满脸血污,他看着我,目光绝望又悲哀。
“阿瑾。”
“阿瑾……”
声声泣血。
我猛然坐起来,战场在一瞬间远去,身下是柔软的锦缎,空气中飘散的是安神香的气味。
“公主殿下,您又做噩梦了。”
宫女挑开寝帐,她递过来一杯水,我接过来,茶水温度适宜,我却没了喝水的兴致,随手又递了出去。
“您睡下之后陛下来了,见您睡了又走了,约您今日和您一起试大婚的礼服。”
“我知道了。”
打发了宫女,我重新躺下去,我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沈凌霄了,有人跟我说,生人梦到死者,便是那阴间的魂想念阳世的人了。这许久才梦到沈凌霄一次,可见那厮甚少想起我。
以往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不知今天怎么回事,闭上眼睛又陷入了梦乡。
我姓颜,名瑾,父亲曾是柱国大将军,受封晋国公,母亲是先帝的姐姐,平宁大长公主,本朝延续了前朝的规制,驸马不入朝,不为官,不掌实权,但父亲是开国功臣,先帝特许父亲保留官职和兵权,但是父亲却毅然决然地交出了兵权,辞官归家,做了闲散驸马。
我自小就知道住在隔壁沈叔叔的小儿子沈凌霄会是我将来的夫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是我跟沈凌霄是反着来的,青梅是他,竹马是我。我整天跟着哥哥们舞刀弄枪,而沈凌霄则是坐在书房里大声读着让人打瞌睡的诗书,一边读还一边摇头晃脑,我跟二哥坐在窗下嗤嗤笑着。
没多久父亲就追过来把我和二哥拎回去,一边走一边说:“人家凌霄将来是要考状元的,你们两个凑什么热闹。”
“那书呆子怎堪配我妹妹?”二哥被爹爹拎着却还不老实,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哦?你说什么样的男子能配上你妹妹?”
“必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怎么也得像皇帝表哥那样的!”
然后二哥就挨了揍,他鬼哭狼嚎着,娘亲便闻声赶了过来,又把爹爹打了一顿。
皇帝表哥今年刚刚十八岁,只比我二哥大两岁,我二哥天天在府里人嫌狗憎,而皇帝表哥已经登基整整五年,坐稳了这片江山,今年还娶了媳妇儿,说不定明年就抱儿子了。
“沈凌霄明明就不是读书的料,我们两家皆是行伍出身,他跟着他爹去当个将军多好,我想去还去不成呢。”
二哥哼哼唧唧的趴在墙头嘟哝着,其实他不知道,父亲和沈叔叔当年一起跟着先帝打江山,早已功高震主,不是谁都能像父亲一样得公主青睐下嫁,虽然交出了兵权,但是保住了一家安康,沈叔叔只能让孩子弃武从文,只待沈叔叔年老辞官,他们家便从此不染兵权了。
2.
次年一月,匈奴来犯,沈叔叔挂帅,沈凌霄的兄长为先锋,领兵二十万出征。
第二天,我照旧翻墙跑到沈凌霄家里,那个书呆子第一次没有看书,他抱着一柄生了锈的剑,站在窗下问我:“阿瑾,你说如果我会武功,父亲是不是就能
带我出征了?”
“你想去战场吗?”我问他。
“想去,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读书,我想像父亲那样……”
“可是你知道……”
“我知道,读书,考功名,是我最好的出路。”他垂下眸子,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那么长,像两只黑色的蝴蝶,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战况并不顺利,我经常听见父亲的叹息声,他说沈兄老了,而沈家大朗并不似其父。
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年,顺成七年,春,神武将军沈致恒大破匈奴,但因旧伤复发,于归途不治身亡,其长子,于漠北阵亡,二十万大军仅存四分之一。
消息传来时我正和二哥挤在一起看同一本兵书,大哥亲自进内宅和我说的这个消息,二哥在一边目瞪口呆,我丢下书,翻墙进了沈凌霄的院子,那小小少年仍是站在窗下,拎着那把生了锈的剑。
“阿瑾,你教我武功吧。”
“好。”
我们两个的声音都是喑哑干涩的。
顺成十年,我和沈凌霄都满了十六岁,那年的伤痛仿佛过去了,沈凌霄出了孝,父母亲便去和沈家婶婶商量我和沈凌霄的婚事。
下聘的日子定在了夏季,可是我没等到沈家来下聘,却等来了匈奴再度入侵的消息。
朝中已无人能领兵,皇帝表哥亲自来了我家,几乎跪在我父亲面前,恳请他出山。
顺成十年春,我父亲领着大哥二哥出征了。
我和沈凌霄一起送父兄出城,我的手在抖,沈凌霄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冷的像冰块。
所有不好的预感都会成为现实,顺成十年夏,本应该是沈家来下聘的日子,前线传来了噩耗,柱国大将军中了埋伏,三千精卫及柱国大将军父子,无一幸免。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母亲几度昏死,第二天一早,侍女发现母亲于卧房内吞金自杀。
我处理了母亲的后事以后,在宫前长跪三日,恳请挂帅出征。
顺成十年秋,我脱下长裙换上铠甲,褪去钗环首饰束起长发,我为帅,沈凌霄为偏将,点兵十万,出征漠北。
3
“阿瑾,我不能让你一人上战场。”
“国仇家恨,不止你一人有,我也有,我要去给父兄报仇。”
我发誓一定会带沈凌霄回去,但是我却把他一个人留在了漠北。
上了战场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对战争很有天赋,十日,收复边城两座,但是战争异常惨烈,最后一场战役之后身边亲卫死伤过半,而沈凌霄也不见了踪影。
我发了疯一样找他,每一具尸体我都去看过,没有一个是他。
一个月后,沈凌霄出现在城外,他面色惨白,仿佛大病初愈。
“我受了伤,有人救了我。”
但问及是谁救了他,他却不说。
他给了我很多关于匈奴的情报,第二天和匈奴交锋的时候,对面一女子于阵前指着沈凌霄叫骂。
“你负了我!”那女子眼含愤怒。
“公主与我本就是仇敌,何来负你?”
沈凌霄的情报简直让我如虎添翼,又月余,直捣匈奴王庭。
战争结束了。
即使还在匈奴王宫里,我和沈凌霄都忍不住放松了精神。
“阿瑾,此次回去……”
沈凌霄的话没说完便没了声息,我骤然回头,看见他胸口穿出来的剑尖,他身后,那个匈奴公主泪流满面。
“这世上,无人能负我。”
那女子随即自刎,我抱着跌下来的沈凌霄,他捂着胸口,惨淡的对我笑:“阿瑾,我骗了那匈奴公主……”
沈凌霄的手沾了血迹,他伸手摸我的脸颊,那手上的血液尤有余温。
“我说要娶她为妻,要带她去中原……可是我本就没打算那么做……可能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吧,要让我……让我去阴间娶她……”
“挺好的……阿瑾……我在阴间不寂寞……”
“把我跟她葬在一起吧,阿瑾,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了……”
我知道沈凌霄是怕我不肯独活才那样说的,既知道他用心良苦,我怎么可能让他失望。
但是沈凌霄的死给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我不顾军法,几乎屠光匈奴王室,班师回朝,皇帝却夸我做的极好。
做为本朝第一个女将军,顺成十一年初,我受封平康公主兼镇国将军,皇帝本要赐婚,说让我招婿来延续家族血脉,被我以守孝为由拒绝了。
顺成十三年,我已双十年华,皇帝再次提出为我招婿,我玩笑了一句:“表兄若怕军权旁落,该你娶我才是。”
没想到皇帝竟欣然应允,第二天便召集朝臣要立我为皇后。
有大臣反对,说他已有皇后,又怎能再娶皇后。
皇帝便瞪了眼睛:“镇国将军不做皇后难道做妃子吗?她手下的兵能愿意?天下人能愿意?”
大臣又说,陛下本不用娶镇国将军。
皇帝便又问:“那谁娶呢?爱卿难道对将军有意?还是对将军手里的兵权有意?”
如此,便再无异议。
我抚摸着眼前华丽的皇后朝服,如兄长所说,我要嫁的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我要做的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皇帝说,他会有两个皇后,但他心里,我是最重要的那个。
可是我却一点也不开心。
顺成十三年冬,皇帝迎娶新后前夕,平康公主兼镇国将军颜瑾不知所踪,皇帝在公主的寝殿里只发现了压在大婚礼服上的虎符。
我站在城墙上,手里拎着一壶酒,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长出了一口气。
沈凌霄,庙堂不适合我,我还是替你去看看那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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