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当你遇上你的挚爱时,时间会暂停。真的是这样。只是人们没有告诉你,当时间再度恢复转动,会飞快无比,让人无法赶上。
1.
在前往伦敦的飞机上,我的手微微颤抖,因为兴奋,或是恐慌。透过飞机窗沿望出去,袭来难以言表的自由感,还有无助。当孤身一人,空空地像是要往下坠;但如果拖家带口,更不知要落到何种地步。
我去那儿求知、求学、求在母国难以求得的女性权利,这在七大姑八大姨眼中显得尤为荒诞无稽。“好好嫁个人。”这是她们发自内心的建议。我以为妈妈也会这么说,或者矢口否认,或直接破口大骂,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可是她没有,她说她要送我出去。所以我现在在这儿。
旁边的的英国男人戴着眼镜,一登机就坐定下来,看着英语原著,除了翻书再无一点动作。而他突然斜睨了我一眼,继而侧过身来向我问候。
“你看起来不太好。”他盯着我,以陈述的语序说出这句话。我并不善于与陌生人攀谈,轻描淡写为身体不适。可他的观察力惊人。“你现在的状态和我第一次离家时一模一样。”他认真地说道。
我的身体刻意从紧绷的样子放松下来,轻靠着椅背上。
“现在怎么样?”我问。
他轻笑:“你还是很紧张。”
我们在飞机上聊了很多,聊得漫漫人生路好像都短了许多,聊到睡眼惺忪。等我再次醒来,机舱灯光刺眼,伦敦安然沉睡。我晕头转向,不知是否错过了最难熬的午夜。
提了行李,随着一小股人流出了航站楼,已有零散的火光在等候。男人们抽着烟,拥抱归家的妻儿。我在刺鼻烟味中裹紧大衣,踟蹰不前。
“你迷路了吗?”他出现在身边。
“才没有。”我把写着房东地址的纸条给他看。
他看了一眼,惊呼起来:“你和我同路诶,需要搭便车吗?”
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天渐渐微亮,伦敦苏醒,雾气弥漫,像是把整个城市浸在了牛奶里面。我们坐在出租车里,一言不发。
我到了目的地,便下了车,与他挥手告别。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年龄,他的联系方式。甚至在车匆匆转了个向一溜烟开走的时候才知道他骗了我,但感觉还不赖。
2.
我上前敲了敲门,无人回应,房东tilda不知所踪。我掏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发现她已给我留言。“钥匙在地毯下,我在外面。”
我进了屋,玄关处又贴了纸条——“换双鞋”——然后是个大大的向下指的箭头。低下头,是一双干净的棉拖鞋。
我拖着行李走进客厅就看到一只巨大的泰迪熊歪在单人沙发上,它手里抱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放好行李,吃点东西,出去走走。”还有一个笑脸。
我捏了捏泰迪熊的脸,随即在冰箱、卧室、灯罩等各个角落发现了同样的字迹。我开始十分好奇tilda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休息过后,我带着各种资料证件去了学校报到。间隙,同学告知今晚会有开学前的派对,所有人振臂高呼。
临了,我独自漫步在校园中,消磨时光。伦敦正值秋季,气温微寒。而我不自觉地去想,家乡此时是怎样的光景,落叶否;家乡的人是怎样的生活,挂念否。而看着手表,我心心念念地加上七个长长的钟头,遥想着那边此时应正当黄昏,感觉妈妈此时此刻抚泪低垂,想着想着,便不敢想了。
我于是效仿一个平常人的模样,看书,交谈,微笑,撑到了又一次的夜幕降临。
一箱箱的伏特加被搬了过来,DJ的音乐轰轰地鼓动着耳膜,舞池里少男少女肆意洒脱,霓虹灯闪,我一时看不清前路,任由今天认识的女孩拽我到喧闹的中心地带。
我难以听清她在说什么,只看到她涂着鲜艳的唇膏的嘴唇上下飞舞 。我望向她的眼睛,想通过眼神表达我的无奈,真正无奈的是,我的信息多半被她盖过眼睑的睫毛挡在了外面。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对她喊。
“你过来!”她大叫“过来!”她大笑。
我跻身穿过人潮来到她面前。
“来跳舞!”她冲着我耳朵喊。
她靠着我,扭动腰身,随着节奏劲歌热舞,我不禁也放松起来。她跳舞时一直在笑,把一切美好展露无遗。一曲终了,她喘着气,微醺,眉眼弯弯。
“你觉得这儿怎么样!”她问。
“还不错!”我笑起来。
人群涌动把我们挤得更近,她伸手勾住我的脖子,“你觉得我怎么样!”她笑。
我愣住。
下一秒她的唇贴在我的唇上,柔软。
在下一秒,我把她推开,无措。
“对不起!对不起!”我冲她摆摆手,“我很抱歉!”然后逃也似地挤出人群。
我好像把一个朋友搞砸了。
3.
我回到家,tilda还没有回来。我得以不顾形象地抓乱头发,冲进浴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所措。
一个吻,让我如此不堪。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脱离了自我。
对于同性之爱,作为看客,我坦然接受。但若强加于我,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似的不自在。
一瞬间,所有负面情绪接踵而至。
我把自己一股脑儿塞到淋浴器喷洒出的温热里,我哭。靠着白色瓷砖,在氤氲水汽中,我看见背光的女人的笑容,看见一个男人离开的无情背影,看见妈妈因过度伤心几欲昏厥的情状,看见她难以接近的愤怒扭曲。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那个男人的种!臭男人!”她曾这样对我说。
“我对不起你,我不应该把你带到这世界上来受苦,我对不起你。”她也曾这样说。
“你应该出去看看,这里不是你应该呆一辈子的地方,我才不要当让你照顾的老太婆。”她最近这么说。
我爱她,我恨她,我很想她。
“Ashley?”有人叫我的名字。“Ashley?”
是tilda。
我急忙关掉淋浴,湿着头发,裹上浴巾,打开门,狼狈地向她致意。
tilda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留着干练的金色短发,在橘黄的灯光下,她整个人透着一种平和的暖色调。
她看着我,担忧地皱了皱眉头,走过来亲吻我的额头,我浑身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我的孩子。”她温柔地注视着我,“为什么要哭?是想家了吗?”
她的眼睛像一汪湖水,把我吞噬。我无法对她撒谎,也不知该回些什么,当做默认。
她叹了口气,紧紧拥抱住我。
一时,我的双手不知往哪里放。可我知道,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拥抱。当我慢慢习惯,便举起手来环住她的腰。我靠在她胸口,听见她平稳有力的心跳,像是很多年前母亲的心跳。我抑制不住地开始抽泣。
“Ashley,”过了一段时间,她缓缓叫我,“把衣服穿好,我们去把头发吹干好不好?”
她站在我身后,一手握着吹风机四处摆动,一手将我的头发小心地分开,慢慢撩起,抖动着。电吹风的热气让我的眼睛愈发干涩。
tilda喃喃地说着些什么......
她说,她第一眼看到我,像是看到一只受伤的小兽,而她是那个挥舞长剑的骑士。
她说,她一定要保护我。
4.
晨起,日光微澜,秋高气爽,是伦敦难得的好天气。我揉着眼睛下楼梯,tilda穿着酒红色的睡衣,准备早餐,美得不可方物。她向我挥挥手,让我赶快去洗漱。
我一下觉得很温情,对于tilda,昨晚在她面前我暴露得彻底,毫无秘密。而她足够成熟知性,给予我安全感,供我信任,给我依靠,像天使,降落我身边的天使。
我在她对面坐下,看阳光散落在她金发上,熠熠生辉,食物黯然失色。tilda专注于餐盘里的东西,吃得精细而认真,我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吃完早餐,向她告别,她却急忙咽下食物,拦住我。
“你有照过镜子吗?”她问。
“有啊。”
“你有仔细照过镜子吗?”她反复确认。
我狐疑。
她牵我来到她的卧室,把我轻轻按在她的梳妆台前坐下。“你需要化个妆,你的眼睛肿得厉害。”
tilda熟练地将化妆品展开,为我上妆。
“你是造型师吗?”我问她。
她正忙于修理我的眉毛,答到:“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因为你很会打理自己,也很会打理别人。”
tilda笑了,没回答。等结束了手头上的事,她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与镜子里的我相视。
“我不是造型师,但我是个女人。”
我调侃道:“你看,我也是个女人,但是..”
我耸了耸肩。
“你不自知的美让人着迷。”她突然这么说。
我一时语塞。
“谢谢你,til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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