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兆麟先生是台籍老兵,離休前擔任過全國台聯副會長,在30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老兵返鄉探親運動中,出任過全國台聯成立的臺灣省籍老兵返鄉探親協進會會長。他一生經歷曲折,身上的故事太多太多,這些年找他採訪的媒體不少,都被他拒絕了。我的面子有夠大,用他自己跟蹭著一起來採訪的媒體人的話說:“因為他(閻崑)在台聯會時為老兵做了很多事,我們老兵的資料他比我們管這些事的人還全呢。他提出要來採訪,我才同意的。
全国台联成立后接待第一批客人,后排左一为徐兆麟四個多小時的採訪,徐會長雖然有些口訥,但講起故事卻像井噴一樣,一個接著一個,讓人應接不暇,他從臺灣竹東的那個腦丁家庭開始講起,述說自己作為一名“留守兒童”生存、求學的經歷,又從當了國民黨兵稀裡糊塗到大陸打內戰講到被俘成為一名解放軍戰士,在解放戰爭的炮火硝煙中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戰士、共產黨員,連隊代指導員。當說到戰爭年代他重回自己戰鬥過的六連,六連一百多名戰士只剩下六個人時,他眼裡噙滿了淚水;當說到現今官場一些官員的腐敗與自己畢生追求奮鬥的理想的矛盾時,他的眼睛再次濕潤。看得出,這是真情流露,絕不是裝出來的,他們這一代人就是這樣,現在的年輕人根本難以理解,這或許就是代溝。
徐兆麟的母亲徐會長的故事(包括解放後在大陸的工作生活經歷),每一個都很長很精彩,有些也很沉重,或許有機會我會再講給大家聽,現在還是揀選兩件貌似輕鬆一點的與你分享,或許讀者能從中體會出他們那一代臺灣人的別樣遭際和情懷——
1994年,徐兆麟在新竹为父奔丧1946年9月,徐兆麟當兵離開家鄉竹東,同年12月,部隊開拔要去大陸,先從桃園坐火車到基隆,直接就上了船。據說有好幾個臺灣兵從輪船上跳海逃跑了。長官吸取教訓,命令開船時臺灣兵一律不准上甲板,只能呆在船艙裡。船開出好遠了,才讓他們上來,看臺灣最後一眼。徐會長說:“那時候看基隆港的椰子樹就剩下一寸高了。當時臺灣兵都是小青年,中國歌不會唱,只會唱日本歌。太平洋戰爭中,日本人與美國爭奪太平洋上的拉巴魯島,死了幾萬人,最後撤出了。日本人編了一首歌,叫《再見吧,拉巴魯》,這首歌跟我們那時的心情很像,臺灣兵就在甲板上唱起來,權將拉巴魯島當臺灣,唱這首歌也算是惜別了。”
徐兆麟1994年返台与亲人团聚從那以後,徐兆麟三十多年都沒有家裡的消息,家裡人也不知他的死活。1951年,為解放臺灣而籌組的台訓團解散,徐兆麟被調到三野諜訓班受訓,計畫培訓之後潛入臺灣,但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接受培訓的人一個也沒有去臺灣,錯失了一次回家鄉的機會(或許也因此保住了一條命)。
三十多年,故鄉只在夢裡,和親人相見也只能在夢裡。直到1983年,那時,徐兆麟已經從工作了三十年的大西北調到全國台聯,負責國內臺胞的事務。有一次會裡接待巴西來的臺胞,在飯桌上,有位臺胞問徐兆麟:“你離開臺灣三四十年,現在還有聯繫嗎?”徐兆麟回答:“還沒有通過信,現在也找不到家人,不知在哪裡了。”這位臺胞說我馬上就去臺灣,幫你找找如何呢?徐兆麟當然求之不得,順手拿起餐桌上的菜譜給他寫下了父親哥哥的名字、外祖父的名字和地址,讓這位臺胞帶走了。
本來也只是試試看,徐兆麟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誰知這位臺胞原來在臺灣當過警員,懂得找人的門徑,他到竹東找來了電話簿,在姓徐的名下找“兆”字輩的,翻到了一個就打電話過去。接電話的是徐兆麟的二嬸,她說徐兆麟是我大伯子的兒子,她馬上打電話告訴了徐兆麟的弟弟妹妹。“我弟弟妹妹趕快追蹤找到這個人,千恩萬謝,我妹妹還送了人家一個金戒指。之後寫了一封信,附上我母親的照片,托他從巴西寄過來(當時兩岸還不通郵)。那天我正在開政協會議,住在國誼賓館。突然收到一封從巴西寄來的信,還很奇怪,打開信,一張照片掉在地上,當時我還沒有看信,拿起來一看,這胖乎乎的老太太是誰啊?看了信才知道是我媽媽,我頓時淚眼模糊。鄭堅他們還取笑我,你說你,連你媽媽都不認識!這又怎麼能怪我,我離開臺灣的時候母親還年輕著呢,她20歲生我,我離開的時候才36歲,1983年的時候已經70多了,容顏老得都快認不出了。不過仔細看還有離別時的模樣。”講到這裡,徐會長的臉上神情複雜,而我們聽故事的人,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兩岸人為隔絕近四十年,造成了多少家庭的離散,多少的骨肉分離?古人云:“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江淹《別賦》)。”此言不虛。但我們真心希望這樣的悲劇在兩岸在人間不再重演!
徐兆麟登上央视舞台,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下面是一張獎狀的故事。徐兆麟15歲那年被國民黨軍隊二七九團徵兵來到大陸,沒想到這一走就是50年。1994年,徐兆麟的老父親病故,當時,台籍老兵返鄉探親乃至定居的已然不少,但臺灣當局以徐兆麟身份特殊為由,故意刁難設阻,不批准他返台。在他本人的一再要求下,在島內媒體和熱心人士基於道義和基本人權的大力協助下,他衝破重重阻礙終於回到臺灣為父親奔喪,第一次有機會與本家族七八十口子人聚到了一起。
徐兆麟登上央视舞台,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等到夜闌人靜大家都散去的時候,徐兆麟的兄長把他帶到了家裡,在靠窗的牆壁上,他看見了一張已經發黃了的獎狀,那不是自己上國小的時候獲得的一張學習優秀獎狀嗎?是爺爺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後帶回來的,他還記得爺爺當時高興的樣子。徐兆麟當時是副級長,又是副班長,同年級畢業生200多人,有三個優等生,他是其中之一。學校給三名優等生頒發了獎狀,爺爺覺得有點光彩。幾十年過去,這張獎狀怎麼還會張掛在牆上?兄長告訴他:“1946年你離家去了大陸,走的時候爺爺不知情,聽說以後就去找咱爸,把他痛駡了一頓。說你這麼個兒子就這樣放跑了。爺爺認定你是他孫子裡頭能幹一點事的。這樣爺爺就把這張獎狀保存著。爺爺走了,父親母親也一直把獎狀掛在那裡。開始時,他們總是對著獎狀說等這個兒子回來,後來漸漸地就什麼也不說了。家裡房屋裝修了好幾次,二位老人還是堅持把獎狀掛回到原來的位置。老人不說話,但是全家人都知道,他們是在盼望著自己的兒子能夠有一天回到家裡發現這個獎狀,而且他們相信,兒子一定能夠平安地回來。”故事講到這裡,您可能已經猜到下面的情節,徐兆麟這年近花甲的漢子早已經泪眼昏花。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懵懂中告別了家鄉告別了爺爺奶奶父親母親,而當他多少年後再回家的時候,與親人已是陰陽兩隔,只能隔著冰冷的墳墓去祭奠他們,只能對著一張發黃的獎狀尋找兒時溫馨的記憶,這豈止是一個家庭的悲歡,也是整個中華民族胸口永遠的痛啊!
徐兆麟会长与笔者合影在慶祝全國台聯成立三十周年之際,全國台聯與中央電視臺合作了一台名為“同胞同心 鄉音鄉情”的主題晚會,作為這台晚會的策劃和撰稿人,我把徐兆麟的這個故事安排在“魂牽夢縈歸鄉路”環節,請他拿著那張獎狀代表台籍老兵登上了央視舞臺,把這個淒婉的故事講給更多的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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