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闲来无事在看外甥的语文书
老妈去取快递，因为不清楚快递公司的名字，一边打电话跟我确认，一边跟快递点的女老板报取件资料，于是我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阿婆，这箱看起来像是书，你确定吗？
老妈说：“对，是书，我女儿买给我的书。”
阿婆，这么多书是你看的啊？我以为是你孙子他们看的。
老妈说：“这是第二批书了，前段时间我女儿给我买书，现在已经习惯每天看一两个小时的书。我已经看了900页的书呢！”
阿婆你好叻（厉害）啊！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老妈说：“之前买的一本是《习近平的七年知青》，和一本《周恩来的故事》，你不知道，这些书越看越好看啊！我就跟我女儿说快看完了，她就又买了书给我。”
阿婆你太厉害了。
取快递需要签名，我妈问签我儿子的名字还是她自己的名字？人家说都可以，她便签了自己的名字，女老板惊讶地问：“阿婆，这是你名字吗？”老妈说：“对，我叫李金。看得清楚吗？”“看得清楚看得清楚。”我能想象女老板内心里的惊讶，这80岁的老太太居然写得一笔龙飞凤舞的字。
然后老妈将这些书抱到大哥二哥住的楼房去（她现在每天习惯在门口坐一会，一来帮哥哥们的家保留点人气，看着马路上形形式式的人顺便感受一下生活里的热闹，每天也跟隔壁店铺老板聊会天解闷），看着老妈抱着一个箱子，隔壁女老板便问：“三奶，你小孩又寄东西给你？”
老妈说：“是啊，我家女儿寄了书给我。”
啊？三奶你还看书？
“是啊！她怕我无聊，就买了两本书给我看，还看两天就看完了。”
你还能看书真的很不错啊，都是些什么书啊？
然后老妈又吧啦吧啦说了一遍书名，顺便说一下书里的内容。最后说：“这些书很好看，就是太厚了，我让她买薄的，她买的两本都是四百多页的，看久颈椎难受。”
嘴巴里说是难受，我知道却享受着看书的乐趣。所以当她在电话里再次跟我说看久了难受时，我跟她建议看书的时间短一些，她就说：“心里是这样想，但一看入迷了，就越看越想看。”我忍不住想笑，这种感觉，和我还有小蓝最清楚不过了。
还没打开之前，我跟老妈介绍了买给她的书。
一本是习近平主席近些年的政治故事，记录的都是这几年他的活动和活动背后的故事。
老妈说：“这几年的吗？那就太好了，这些年天天都是看他的新闻报道。”
一本是记录毛泽东主席和斯大林的故事，还讲到了抗美援朝的一些事。
老妈说：“哎呀，那个年代我也经历了，吧啦吧啦——曾经跟我讲过日本人扫荡她们村的时候她才3岁的那些往事。”后来补充道：“这本书很适合我看。”
当然啦！我是根据你的年龄和你的习惯专门挑的书啊，你以买随便买的啊？
老妈又提到周总理的那本书，介绍了书里的内容，还说：“书里牵涉到的背景和人物太多太复杂，我读的时候还需要思考才能理解，这种书好看，就是理解起来比较有难度。”
还有一本是华春莹的外交故事，你知道华春莹是谁吗？老妈说不知道。我按我的粗知略见大概跟老妈介绍了一下，跟她说这是中国现代非常有智慧的女性，也类似当年的周总理。
老妈赶紧说：“那这样的书我就喜欢看。”
为了引导她能接受最后的两本书，我先跟她介绍了有“中国传奇奶奶”姜淑梅的故事给她，然后跟她说：“经历那样的岁月，你也是有故事的人。人家60岁才开始认字，都能出四本书，你是有文化的人啊，你也可以写下来啊！”
老妈一边说自己不可能，一个农村老妇女写书，说出去让别人“不知道该躺着笑好还是弯着腰笑好”，一边又吧啦吧啦讲外公被日本人抓去当挑夫，因为风湿太严重不能胜任逃了回来，一家人等了一天一夜后看到外公的那些惊喜又心酸的场面。
买给老妈的书单
接着我就跟她说我还买了两本是外国老太太77岁才开始画画的书，跟她说：“摩西奶奶画的也是农村生活，你也可以试试看。你才80，看书画画要是能让你修心养性，说不定你能活上一百岁呢！想想如果还有20年，你就天天在等着自己走了，多浪费时间和你的才华啊？你要是能写了和画了说不定我也可以帮你出书。”
老妈继续说着不可能，一边说：“其实之前隔凯铭（小外甥）看光头强的时候，我也常常有想把那些画面画出来的冲动和想法。”
我又忍不住笑了，因为一开始游说她看书的时候，她也总是说着不可能，说是这个年龄的农村人看书会别人“一边笑一边翻白眼的。”
我故意揶揄她说：“当初我让你看书，你不是也说怕别人笑吗？刚才别人不都是夸你厉害了嘛！看书和画画我知道你可以，才让你做的，又不是让你去唱歌，怕你一张嘴假牙都掉下来。”
老妈居然说：“唱歌现在真是张不开嘴啦，想想年轻的时候，天天身边都缺不了《七十二道曲谱》之类的书。”老妈还天天拿着曲谱，这可是我的意外发现。只知道她以前有时候会哼一些歌，都是当年的红歌，老爸就会挤眉弄眼跟我们说：“看，你妈今天心情很好！”其实不用老爸说，看老妈唱歌的神情，和听到她那轻快的语调都知道她心情好。所以，每次听到老妈唱歌，我就特别放松。
暑假，“引诱”老妈画画
老妈是五十年代的职高毕业生，虽然比不上考进重点高中的二姨妈，也算是当年的有文化女性了。毕业后，常常在镇上负责文娱与政治宣传方面的工作，经常要在接待上级领导的时候唱歌跳舞等文艺工作，还要到各个村里喊大喇叭宣传毛泽东思想。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就有一套《毛泽东选集》，好几本，浅米黄色简洁的封面我至今还记忆犹深。
我想，正因为老妈有一些文化底蕴也有抱负，这些年却在农村被照顾子女和不停劳作的生活压得几近绝望。我记忆里最深的就是她每次跟老爸吵架后都说：“要不是考虑到我两个女儿那么小，我一瓶农药就喝下去，一了百了。”
现在带着两个孩子的我，能常常理解老妈当时的绝望。养育五个子女，对于一个有想法既想孩子成材又想自己心存梦想摆脱生活的困境的农村女性来说，真的是一种束缚与痛苦。但她不像周围的那些邻居，孩子上不上学没所谓，她最常跟我们说的是：“只要你们能读，读到胡子白我都培养你们，这得你们鼻头有气（有志气），是龙你们就上天，是蛇就下地。”却因为太忙从来无瑕顾及我们的学习，也从来没有对我们考试有多少分有要求，正常上学就好。
记得小时候，她常常跟我们说：“最厉害的人就能读博士。”博士与我们的白话土话“驳树”同音，我就一直纳闷“驳树有什么难呢？有胶水就不可以了吗？但是，你都将树砍了，还要驳来干什么？”真的，小时候我为了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很久。就像我老是看到那个驼背的小卖部老板，老是在想他睡觉是平躺还是侧身睡一样。这可能是小时候我思考得最多的两个问题。
可是，当我刚刚全职在家里带孩子的那些年，她又整天抱怨：“早知道你最终只能在家里带孩子，我就不给你读大学了，读了大学在家里带孩子有什么用？以后你哥和你姐的那些女孩子，我就劝她们不要读大学了。”我知道她老是这样说我百口难辩，自己很难受，但我也理解她对我的失望。话是这样说，现在又整天说我大姐的女儿将来肯定有出息（保送到天津外国语），却担心大哥的小儿子（西安美术学院），担心他接触颜料太多伤害身体。老人家就是这样子，总是没完没了的忧虑。
取快递之前，我让她骑自行车去取，怕太沉她不好拎回来。她问我有多重？左手十斤右手十斤没问题。我一下子笑了出来：“老妈你是大力水手啊！”老妈说有段时间不骑自行车了，不是骑不了，而是担心自己要是摔到了，就得连累孩子们在家里服侍，只好走路。因为之前她说走路膝盖疼（多年农活劳损，给牛角直接挑了摔到河里，还给牛车压过大腿）。
听到她又提到不想连累孩子谁也不跟的想法，我又忍不住让她跟我住，我不怕连累，连她的好女婿也大声说：“妈，你上来，我们来照顾你。”我知道他并不是做样子的，他是真心敬佩我妈，多次让我想办法将我妈“哄”来深圳。
每一次离别，老妈都是强作欢颜
想当年，我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看着白白胖胖的他，老妈满心欢喜。第二天一大早，他看着厨房门口的番石榴树枝情不自禁地说：“那个位置是做弹弓的好材料啊！”经我翻译，正在厨房推柴火煮粥的老妈，居然不嫌他幼稚，二话不说提了把刀出来一刀将那枝桠砍下来。二哥轻车熟路就将那枝桠削叶剥皮做了个漂亮的弹弓。从那一刻，这个从小生活在人性淡漠的城市小伙子立马爱上了这些朴素善良的家人。基本上他小时候得不到满足的童心，在这个家里都得到了满足。
在我的心目中，老妈真的像一本书，一本永远讲不完的书。真希望这个集智慧、上进、乐观、幽默与视野开阔并存的老太太，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活到百岁。
前面还有一些关于我给老妈写的文章，如果有兴趣，请点击：
每年夏天，收获菠萝蜜也是老妈最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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