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大地远行的毛毛虫

作者: 积极人生 | 来源:发表于2019-06-26 12:51 被阅读16次


    01

    2013年,父亲和我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挤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

    经过一暑假的浪荡折腾,我的皮肤黑黝黝,脸上、手臂像上了一层黑釉。但也显得十分有力,抱着被褥左躲右闪挤进了火车站。

    20岁,我第一次坐火车,也是20岁,第一次翻过秦岭,从北方来到南方。

    能想象的惊喜和迷茫都写在脸上,8月底的绿皮火车缓缓向南,窗外的电线杆一个个向我挥别,大山微笑,小溪环绕,我被火车绑架了一般,一路向前。

    那些文学作品中的火车承载了很多故事,有依依惜别的背影,有四下逃难的落魄,有英勇无比的枪战,有送儿从军的热泪,可能想起的这些故事,都和我无关,也不敢想与我今后的生活会有多少交集。

    火车也与我想象中的浓烟滚滚不同,反倒是像一个绿色的巨型毛毛虫,身上均匀的白色斑点,被一个个车窗所完美演绎,我们在它的肚子里呼吸、喝水,也不自觉地流汗。

    绿皮车太热了,蒸发出来的什么气味都有。大叔身上的汗味、指间的烟味、脖颈间的啤酒味混杂在一起,姑娘的化妆品呛鼻又让许多人忍不住多闻一把。

    奶粉味、可乐味、酸奶味,也许是饿了,甚至油泼面的味道都能闻见,我想,应该是做得不太好,醋应该是出头多放点才对嘛。

    那次火车我坐了四个小时,印象不算深刻。

    只记得高中同学竟然在一节车厢,进站时大家寒暄了一下,又认识了一个女孩,也是同校的。

    因此基本可以断定,那个火车上20岁左右的年轻人基本都应该是大学生吧。

    我当时幼稚地想,这么多人,应该最起码来个大合唱,在火车上玩玩萝卜蹲的游戏吧。

    结果我们一个个都是萝卜,栽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大合唱也变成了列车员的独奏,青海奶片、剃须刀、玩具机器人一应俱全。

    我有些不开心,强扭着头看着他滑稽的表演,买不买没关系,大叔大妈们笑得裤子都快扯烂了。

    推销过后,车厢又变得嘈杂起来,我似乎有些晕那些气味,按说农家子弟吃五谷杂粮,站在大地撒尿活尿泥,并不畏惧这些气味。

    但摩肩接踵的人头,有点像大雨倾盆时的蚂蚁搬家,我要是上帝,一定将这个车厢的人头一个个踩扁,密集太难受了。

    与其头上挣扎着几百根风雨飘摇的头发,还不如剃个“光葫芦”,坦坦荡荡,无挂碍故。

    第一次坐火车,我便对这个交通工具不算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下火车时,已经傍晚十点。车厢里人头攒动,有个人不合时宜地蹦出一个屁来,清脆又绵长,为这次不堪的出行画上了一个别致的句号。

    人的忍耐力是无穷的,后来我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一点也不大惊小怪。

    02

    大学四年,我坐过无数次火车,90%都在家和学校之间折返,有时和同学一起,有时便独自一人,全都是偶然又必然发生的。

    当然,偶尔也坐一次绿皮车,概率事件罢了。

    陈鸿宇在歌曲《理想三旬》中唱道:“旧铁皮往南开,恋人已不再。”

    这首歌当了大半年的铃音,也的确因为歌词所唱那样,恋人已不再。火车穿行的距离,放大到天空,映射出距离两个人永远无法企及,只可隔空相望,吹皱一池春水,又不会吹到你的心上。

    大二那年端午节,安康的龙舟节气势正盛,交通管制让汉江两岸四处鸣笛,人乌压压一片,又成了上帝的蚂蚁。龙舟靠岸蓄力,水中的摩托艇表演特别刺激,我正看得起劲,家里来电话:外婆去世了。

    我头脑一嗡,来不及多想,一个字:回!

    坐在火车上时,窗外景色渐变,往事也一幕幕涌上心头,想起外婆对我的疼爱,对我家的帮助。她的博爱温暖又有力量,我们家经济条件不佳,她时常接济。

    如果每个人童年都有甜甜的记忆,那我的记忆大多是来自她哪里,黑色柜子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各种好吃的零食,她笑着看我,也不免几声叹气,似乎对我家的境况有所担忧,想再尽自己的心力多帮扶几把……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抱着手机写下了许多话。写完了也不知道要发给谁,就这样一直存在邮箱的记事本中,前段时间忽然翻到,又不免泪眼婆娑。

    不知什么原因,我总把外婆离世和火车有所联系。最近看刺猬乐队的表演时,听到那首歌名《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便恍然觉得的确有了某种关联。

    人总是这样,一段时间死守一棵枯树寻求一个果子,也许不用等的,倘若你不明白,姑且明年再来看看,等到佳木繁荫,自会许你一怀绿意。

    03

    大学毕业那年,许多朋友送我,又赚了我一把眼泪,四年点滴倏然而过,一回想在这里经历的许多故事,便觉得人生不必有太多选择,时光总会推着你朝前走。

    你胆小怕事,总会安排你做惊人之举;你勇不可挡,也总有几件事会让你四处犹疑。

    不喜欢别人送我,更不喜欢在火车站这个地方送别。送一场便觉得下一次不会回来,而我还仍留有期待。

    我回来呀,我当然要回来的,可那些送别的眼神似乎在拒绝我往回看,催促我一直往前走。

    去上海的一大早,朋友送我到火车站。大家提议照张相片,我拉下朋友的墨镜戴了上去,以掩饰自己的疲惫和憔悴。前路漫漫,谁知道去了会怎样呢?

    姑且此刻装酷一点,以掩饰自己将来狼狈的归来。

    去上海的火车上,我对面坐的小伙子给我讲了一路自己的传销经历。包括怎样进去、怎样被没收手机和身份证,怎样挨打,又怎样发展下线,最后又怎样逃脱出来,他讲得一清二楚,似乎完全不用回忆,绝对不是捏造的。

    本着对陌生人的戒备心理,我只是一路点头,并不过多问他很多话题。深夜来临,我已经有些犯困,他还是滔滔不绝地说这说那,我有些烦躁,也不免担心起自己的未来。

    要是自己在上海遭遇传销怎么办?万一找工作不顺利,又该怎么办?我甚至打起了退堂鼓,后悔自己冲动地跑来。

    半年后,在去南昌的火车上,凌晨两三点钟,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试图猥亵一个女孩,女孩惊慌之中看了我一眼,跑向了乘务员,我看到她眼中的恐惧与失措,也看到那个男子邪恶的眼睛。

    这不是《杀人回忆》,也不是《追击者》,就是我身旁真切发生的事,那个眼神我至今难忘,微笑、神秘、无辜又卑琐。

    04

    后来我坐火车的机会更多,各有各的小故事。

    到南京站,刚下车有个大妈便硬拉我去小旅馆住宿,随后她的手机快速左右滑动,都是年轻女孩的照片。

    大妈说着蹩脚的普通话,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几番推脱,走了几步又是同样的尴尬。走远之后,我不免摇头发笑,但这个经历丝毫没有破坏我对南京的好印象,南京博物院还是那样有趣又好玩,芳婆的酒酿元宵还是让人难忘。

    南昌火车站很有特点,复古又时尚,看得出来有些破败,但在黎明时分,有种青铜的镀色,大街上行人稀少,便更富神秘感。

    后来我从成都花了34小时去了西藏,那是我坐过时间最长的硬座。34个小时远超了太阳东升西落一个轮回的时间,我从成都平原一路翻山越岭,绕过秦岭到达西安,再从西安到青海最后直接去拉萨。

    一天两夜的时光并不算漫长,我周围都是从内地回拉萨的藏族同胞,对面坐了一家人,从玉树回拉萨。那个孩子看见我又是胆怯,又是新奇,仿佛我像一个被弓箭射中的猫头鹰,让人既想靠近,又惊惧于未知的风险。我一笑,他也有些羞涩的笑笑,后来我和他们家人熟络了一些,清晨时分,他们便拿出酥油茶一点一点放进嘴里,我拿着饼干也静静地咀嚼,窗外一片荒漠,太阳刚从地面缓缓升起。

    靠近邻座的大学生是从拉萨去长沙读大学的,放了寒假似乎比其他人更兴奋,十一个年轻人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吃泡面时吸溜的声音让一个饱腹的人顿时又饥肠辘辘。他们打闹时,男女扭在一起,却丝毫不感到别扭,你抱我一下,我在你的肚子上掐一下,你唱一首歌,我紧跟着也来唱一首。

    他们唱的歌要么是藏语,要么是汉语,要么藏汉混合,听起来很有意思,最重要是热情渲染了整个沉寂的车厢,为漫长的旅途多了一些趣味。我拿出在成都买的《朗读者》,津津有味地细看起来,时间一晃就到了拉萨。

    05

    前段时间去了兰州和敦煌,买的卧铺便少了很多深夜才能看到的乐趣,睡眼惺忪起来只是一身热汗,没有机会看到状态迥异的睡姿,也很少听到打鼾磨牙的大叔,更不会去体验无座的窘迫。

    生活在一天天变好,快乐和乐趣并不见得一定是正增长。如果早知道长大这么苦,只愿永远做个孩子。

    去敦煌的车上,对面是跟着旅行团走的大爷大妈,这一趟他们去了南方,玩了好长时间,说话也有些柔声细语,环境真是改变一个人,呆在一个地方时间过久,北方的汉子呆在南方也有偶尔几句“咿呀咿呀”的吴侬软语,南方的女子到了北方,也许会像李娟那样真率又坦诚,时而衣袖裙袂随风飘荡,时而小步侵入黄沙,使劲一蹬,便勾起一斜晚霞。

    想起火车,仍会想起很多故事,自己的或是别人的。也会想起很多意象或隐喻,比如方向、未来,甚至希望和死亡。

    韩国电影《江南1970》最后,金钟大在铁轨上受伤爬行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对面的山洞出口看不到一点光亮,再回想当时说好的“一定要出人头地”的誓言,仿佛像是一个认真的笑话,他们始终被别人玩弄,被命运捉弄。

    你也许还会想到海子,这个和世界天真对抗的诗人,怀抱圣经、卧轨自杀,他的才情和绝望,他对生的幻灭和死的追求,都跟着火车的离开一并告别,时至今天我们仍然纪念孩子,并丝毫不埋怨火车,因为火车仍承载着一种希望,向远方,向远方。

    《陆犯焉识》中,冯婉喻在火车站苦等一生,企盼一个人的归来。我知道,每天的火车站都会发生很多故事,相聚又别离。火车站又成了一个隐喻,叫做坚守与等待。

    最近《千与千寻》在大陆上映,动漫中那个海上火车的实景拍摄地在斯里兰卡,被称为世界上最美的火车线路,仔细想想,一边是平静的大海,一边是茂密的丛林,和心爱的坐在火车上,什么都不想,或者胡乱说些什么,都是美好,人间一直很值得。

    其实在日本小说中,到处都是坐火车的场景,主人公也擅长在车厢中幻想思索,比如《卍》中的男主人公,《海边的卡夫卡》中的田村卡夫卡,一停下来,思索便天马行空到处游走。

    而在韩国,火车似乎有更晦暗的寓意,“火车”来自佛教用语,指载着作恶亡灵前往地狱的冒火的车子。我想那是古老的冒着浓烟的黑色机车,和我想象中的绿皮车还是有所区别的。

    再不免多嘴说一句,为什么火车是绿色,孩子会说:因为像一个超大的毛毛虫,大人们则会解释说:天上不光有星星,还有很多看不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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