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个系列的第四篇,介绍了第二幕的上半段,有三个标志性要素:B故事、游戏或娱乐、中间点。同时谈到人物在上半段所经历的成长弧。
在继续往下讲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这个关键的第二幕中间点。中间点的出现,意味着上半段轻松愉悦的B故事的结束,同时也将是下半段剧情加速度的开始。中间点是正常世界和冒险世界彻底的分水岭,一旦越过,主人公将从此无路可退。在戏剧结构上,中间点像一枚钉子,将戏剧冲突和故事线牢牢的固定在电影银幕上。
通常我们理解周易有四个维度,即:象、数、理、占。象是指卦象,如豫卦的第二爻,《象》曰:介于石,中正之象也;如升卦的第四爻,《象》曰:王用亨于岐山,顺事也。数是指爻位,如乾卦,当位在九四,则锦鲤入池,或跃在渊。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一旦跃过龙门,则位在九五,居至尊之位,则飞龙在天。一个在渊,一个在天,这中间的差别有多大呢?恭喜你,答对了,就是天渊之别。理是指易理,如乾、坤二卦所阐发的易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如易经系辞里阐发: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占当然是指占卜,如梅花易数,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太极阴阳。从易理的角度看,在六十四卦里,最后的结束卦并不是各安其位,因缘和合的水火既济卦。而是涉水过半,重整出发的火水未济卦。它阐发的易理是:完成是未完成的开始,未完成是完成的终结。这其实也是电影中间点的要义。
回到电影。在中间点时刻,主人公面临着个人成长弧的跨越点,它往往预示着某种隐喻上的死亡或者重生。电影故事将从象征性的敌我角力迈入具体个人恩怨的对决状态。
在恋爱类电影中,中间点往往是初次拥吻或发生不可描述事件;在灾难类电影中,中间点必定引发生命倒计时;在伙伴类电影中,中间点后必将消除异见,相互联手。在悬疑(侦探)类电影中,中间点预示着黑暗拐点已至。在恐怖类电影中,惊悚事件背后的原罪开始初露端倪。在英雄类电影中,超级英雄必然背负的诅咒悄然浮现。在启示类电影中,主人公在苦苦追寻的事件和道路上,某种启迪即将降临。
我们来具体看一下电影案例中的中间点时刻:
在电影《怪物史莱克》中,美丽的公主坚持要求人称怪物的史莱克摘下戴着的面具。他走出了自卑的城堡,卸下了自己的面具,把脆弱的真实自我展现在梦中情人面前。
这是人物成长弧的跨越点。走不出困境,就会一辈子被囚禁在自卑和自贱的泥潭,爱情给了主人公成长的力量。
一部关于成长的爱情电影。
在电影《海底总动员》中,小丑鱼尼莫的父亲承受了失去妻子和一群孩子的心理创伤,他一直过度保护唯一留下的孩子,外部世界让他无时不担忧恐惧。在中间点时刻,他勇敢的战胜了恐惧,穿越漫长的洋流,前往拯救孩子尼莫。
一部关于成长的亲情教育电影。
在电影《水形物语》中,哑巴女主人公在每天重复生活的重要场景,卫生间里,与水形生物发生不可描述事件。这一步的跨出,意味着代表人类中的善良天使,将与被囚禁研究、遭虐待的水形生物一起结合,共同对抗邪恶人类。
一部准爱情伙伴电影。
在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男女主人公恋情升级,在船舱的车里发生不可描述事件;与此同时,泰坦尼克号撞上了冰山,生命倒计时开始。
跨越巨大阶层,隐藏着不同价值观的爱情,只能象征性的存在于终将沉没的船上,它瞬间燃烧,展示出钻石般的璀璨和美好。只是它经不起岸上尘世琐碎生活的检验。正如黑暗中被点亮的火柴,那橙红色跳动的火焰,终将燃尽自身的旗帜,归于寂灭。幻化成一种精神符号,被人传颂,引人追思。那种短暂纯真的爱情,就像那颗海洋之星的钻石,偶尔被人捞起感怀忧伤,又终将被抛回象征永恒的大海,驻留在人类的精神世界。
一部经典爱情灾难电影。
在电影《神秘巨星》中,女主人公反复按导师的要求试唱,然而怎么也无法唱好,与自然的表现差距过大。在中间点时刻,女主人公敏锐的意识到,明星导师的衰弱是因为他成名后过于希望迎合外部潮流,不敢做回真正的自己。她重新按自己的本能唱歌,一时惊为天人。故事背后的启迪开始降临。
女主人公将走上一条与印度传统压抑社会的抗争之路,在故事的最后,她将为曾经默默不断抗争过的母亲,颁出神秘巨星的褒奖。
一部关于成长的启示类亲情电影。
在电影《芳华》中,男主角屡次放弃上大学进修的机会,只为留在文工团暗恋对象的身边。在中间点时刻,他向钦慕多年的女孩表白,不幸被文工团战友撞见。女孩选择了过度自我保护,诬蔑男主角对她有非礼行为。在此时刻,男主角光荣,伟大,正确的光辉大道戛然而止,生命中残酷的一面即将展开。
而女主人公的过往境遇是:由于文革时代的出身问题,她也选择了自我保护,隐瞒了亲生父亲正在受迫害劳教的事实。只能私下偷偷的与父亲书信往来。为了尽快告诉父亲自己已经摆脱出身问题的纠缠,当上了文工团女兵的好消息。她未经同意,拿了战友的军装拍照,被发现后,遭到除男主角之外所有战友的耻笑和排斥。她不断尝试努力来改变命运的捉弄,结果却不见容于文工团这个群体。
在中间点时刻,善良男主角的遭遇给了她生命体验最沉痛的一击,彻底击碎了曾经怀抱过的一丝希望。女主人公生命的底色,是满纸的悲凉。她奋力挣扎着试图涂抹出一笔亮色。然而,彻底的黑暗将她淹没,再没有一丝光明可以照亮。同时,生命也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很明显,男主角的遭遇将是被迫害父亲的另一个现实翻版,也是女主角如今命运的再一次翻版。无辜善良的人逐一落入狰狞的魔掌,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绝望的世界。
在后面的故事中,父亲将被迫害至死,看不到黎明;女主角无法生存在一个是非颠倒的世界,她最终成了精神病人,幻想停留在一个美好的世界中。在电影里,人性被彻底扭曲、被极端异化的文革才是一个群魔乱舞的精神大癫狂时代,是一个真实的社会疯人院。在这里,所有的努力终将被曲解,所有的挣扎注定将幻灭,所有的美好都要毁灭给人看。
鲁迅在民国时候就沉痛的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
在这里,电影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在意识形态挂帅,阶级斗争为纲的文革时代。你必须将身体,将思想,将灵魂都无条件献祭给那些编造的宏大叙事:比如伟大,比如真理,比如牺牲,比如奉献。选择善良的人,选择美好的人,选择公义的人都将被时代裹挟下的群氓所迫害。群氓们向组织,向领袖们献媚,以取得自身的安危保全。无论这些群氓的面目是什么,也许美如天仙,也许才华俊逸,也许忠于事业,也许信仰组织,也许屈从权威。在疯狂的洗脑之下,这里充斥着群体狂欢的乌合之众,平庸之恶被浇灌,绽放成妖冶的恶之花。
同样在这里,善良被巨大的现实生存压力所拷问,同时也拷问着坐在观众席上的我们:选择善良,会被丑恶的现实所毁灭;选择生存,则良心将丧于困地。有人将背负其罪,备受折磨,比如女主人公;有人则不以为然,自证清白,比如被表白的女孩;有人会心怀怜悯,又无能为力,比如电影故事的讲述者。
对于有道德选择的人而言,这是一个经典的两难处境。我们可以看到,在各类伟大的文学中,经典的两难困境总会披着各种外衣出场。
正如哈姆雷特的经典之问:“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这里顺便说一句,如果你想理解芳华电影里那些人物的道德选择,小说作者严歌苓曾提到一本很严肃的学术书籍《道德动物》。这是一本基于基因选择理论来解释道德成因的书,比较学术,个人不推荐阅读。但故事人物道德选择的根源出自本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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