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的独白

一棵树的独白

阳光灿烂，春风拂面。世间有许多事物正在孕育。

我出生的地方，偏南。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世间花红柳绿。当然，世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加工厂，这我生来就知道，我不知道别处是不是花红柳绿，反正我目光所及之处就是。

我与两位男青年生活在一起，我猜他们是一对伴侣。我住在他们的后院，与其他花草树木不一样，我被种在单独的一个围栏里，空间很大，我可以自由生长。只是这样并不使我满足，我没有朋友。幸好季公子每天下班之后会来瞧一瞧我，有时她还会坐在我旁边的木椅上陪我许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季公子是一位女性，她是一位打扮的极其像男性的女性，以至于我一直以为她是男性。她甚至与北国不是伴侣。我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只知道他们在一起住了许多年了。

我看到的他们很少说话，也很少同时在我面前出现。几乎听不到他们在屋内的谈笑声，早晨去上班也总是一前一后，因为我每天早晨听到的开门声和关门声是一前一后。我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会住在一起这么久。或许这两个奇怪的人注定会相遇，毕竟他们都讨厌婚姻这件事。

我第一次看见季公子与北国同时出现在我面前是在一个夏天。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挚友豌豆姑娘。他们坐在我旁边的长木椅上。那时虽已经接近黄昏，但仍然有白天炎热天气留下的余温。幸好会时不时吹来一丝丝微风，只是风夹杂着余温，也成了暖风。

豌豆姑娘好动，说到好笑处时她笑的前俯后仰，季公子与北国也只是哈哈大笑，谈的激烈时她总要站起来说话，甚至手舞足蹈。豌豆姑娘对季公子和北国说：“你们骗婚这么久，也该坦白了，总不能一辈子被束缚。”他们不说话，一个若有所思的盯着地面，一个眼睛无神的望着前面。

他们三人这次见面之后，就去外地度假了。我在家里的后院没有同伴，也没有人来看我。常常听见的是早班机和傍晚时的飞机滑过头顶那片天空的声音，还有黄昏时分风吹树叶的声音。我的枝叶还不足以被吹的沙沙作响，我还太小。对了，我是一棵树。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的树，但我有名字，北国这个心思细腻的人给家里的每一棵树都取了名。我叫十二。不知道是因为我是家里种的第十二棵树还是我与十二这个数字有特别的缘分，总之我是接受的，取什么名都好，起码证明我与这名字是有缘分的。

半个月后季公子和北国回来了，同时来的还有豌豆姑娘。豌豆姑娘在这里住了几天。有一个夜晚，后院的照明灯都亮着，他们在木椅旁的小路上铺着凉席，凉席中间堆满了食物和饮料。他们三人坐在凉席边缘开始了一整夜的长谈。他们聊过去的青春，也聊现在和将来，他们提到许多人，说了许多有趣的事情。突然觉得人类的情感是有趣的。

那晚之后，季公子和北国将我转交给豌豆姑娘。他们不同住了。我不清楚他们骗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我清楚，他们被这样的婚姻束缚了。

人类生活复杂，可我该关心的是我自己的自由。豌豆姑娘将我放进一个装满湿土的容器，这限制了我的自由，我开始想念北国家后院让我自由生长的那块土地。可是树也有自己的命运，我很快接受了这个状态。

豌豆姑娘是一位教中国舞的老师，我每天就在她的教室窗台上看着她和孩子们跳舞。从教室里的那面大镜子照见自己，觉得自己的个头也不算太矮。豌豆姑娘每天在孩子们回家后都要独自在这里跳许久。直到有一天豌豆姑娘的脚受伤了，北国将她送到这里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大咧咧的豌豆姑娘伤心的哭，豌豆姑娘坚持要练舞，只是她难以站立，她坐倒在地上大哭，嘴里嚷着，后天的表演泡汤了。

两天后她还是去了日本，她错过了彩排，决定直接参加表演，即使不能完成表演，她也要去。那是她难得的机会，也是她离舞台梦想最近的一次。

豌豆姑娘去日本后才决定很长一段时间要待在那边。她将我托付给她的一位作家朋友，我感到满足，我遇到的这些主人从来都不会忘记我。

那位作家朋友将我带去了南方，四季如春的南方。作家的心总是向往自由的，或者，作家的心本就属于自由。他帮助我挣脱了限制我生长的容器，将我种在人流不多的小江边上，在我旁边还有一棵很大的树，它很严肃，不瞧我一眼也不笑。

将我安顿好他就离开了，此后只来看过我一次。不过我并不在意，我认识了新的朋友。是一个年轻的男孩，我一见他就想到北国、季公子和豌豆姑娘那晚聊的少年。这个男孩甚至比他们说的少年还要美好，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总之我欢喜极了。

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自作主张地叫他二十二。他每过五六天就来江边溜达，我总以为他在等人，可是自始至终也只有他一个人。或许在我来这之前他就这样五六天来一次，他或许没有注意到这里多了一棵我。他没有说过话，常常呆坐在草坪上，脑袋里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我就想，是不是人类的情感并不那么有趣，以至于他想成为另一个我，像我一样不说话，静静的待着，旁观目光所及的一切。

这么过了近一个月，少年就再也没出现过。我努力回想他最后一天从这里离开时的背影，我想不起来。只希望他始终做个少年。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与我相处过的那些人，季公子、北国和豌豆姑娘，那位作家朋友也再没来过，包括二十二，也确实没再出现过。

我终于远离了人类世界，也渐渐地长大。有时感到孤单，但我不算凄凉，人比我苦，愿他们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