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标题,心理是很矛盾的。在三寨行走(阿石寨、阿依寨、旧寨)已经很多天了,一直都断断续续,平日要完成工作,只有在周日才能前往。我们不敢动笔,怕自己稚嫩的笔触动不了三寨的山水,怕自己和村民交流不够,不能读懂他们的生产,生活。好在,一来一去,看看车上从保山~老营的过路费的票据,积累了一小打,心底才踏实起来。
三寨离城不远,开车上高速20多分钟就能到,每次去几乎都是匆忙,匆忙而去,匆忙而回。看看山,看看树,看看阿公阿婆。3月的周日,我们收拾起背包就前往三寨,这一次,把心放下,关了手机,彻底安定在三寨,在阿依寨杨家大嫂家落了脚跟。
清晨的阿依寨是迷人的,是倾城的。六点我就醒了,看看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我侧耳倾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我判断应该是杨家嫂子起床了,就飞快地套上衣服。推开房门时,嫂子已经在洗漱。我也迅速收拾妥当后和嫂子一起出门往茶山方向走。嫂子说,采茶一定要趁早,这里的天比别处高(实际上她指的是阿依寨座落在山的腰间),抬头看天也就相对近了些。太阳出来得也就特别早,有露水的茶喝起来要特别润口。
茶山离家不远,二十分钟后我们就到了茶园,天稍微明亮了一些,可以看见茶牙。嫂子指作眼前的茶园说,“这就是我家的茶,就2亩多,一年采2季,可以卖2千多元。”此时拍照似乎是多余的,根本看不清拍出来的图像,我干脆就放下相机和嫂子一起采起茶来。露水有些大,我怕把鞋子和衣服弄湿,小心翼翼地站在边上伸手往里采。
一会功夫,嫂子的背篓就装满了一半,我手里只捏了一小把。我有些害羞地把采的茶叶悄悄放进嫂子的背篓。
心理有些纳闷,杨家大哥为什么没一起出来采茶?好几次想问出口又怕不妥当,就把疑问放在心底。
不觉间,天明亮了起来,阳光悄悄地照到了我们身上,嫂子的背篓已被茶叶装满。我们回到家里,杨大哥已经把簸箕放在院子,嫂子把茶叶倒了进去,又起身回茶园采茶。这次,我没跟着去,和杨大哥一起打整刚才采回的茶叶。
我仍禁不住,问大哥怎么不和嫂子一起去采茶?大哥一愣后回答,“采茶是女人的事情啊,哪有男人去的道理,我要跟着去,还不被人笑话死。而且,一会我要做饭啊。”
这回轮到我愣住了,如果我没听错,言下之意就是男人主内,女人主外。可是,外面的活要远比家里面的活要累得多啊!就不说其他,持续在阳光下劳作就是一个不轻松的活儿。此刻,如果把它画成一幅画,我想到了三寨的男人大多做得一手好饭菜,每天等着在地里劳作的女人归来。这幅画,我永远都看不到它的整体。
一早上的功夫,嫂子来回采回四背篓的茶叶,我估摸,应该有40斤左右。
11点多,大哥的饭已经做好,嫂子坐下吃饭。正午的太阳已经很热辣,嫂子把家里的大锅支放在火塘的三脚架上,把茶叶倒进锅里,火燃烧得很旺盛,不一会就陆续听见劈哩叭啦的响声。嫂子把双手伸进锅里翻炒着茶叶。大哥在捣鼓着他的摩托车,说第二天要进城上班用,没有过来帮嫂子的忙。
看着嫂子把锅里的茶叶倒腾出来后,就在小簸箕里揉起茶叶来,双手有些通红,我用手去触碰了一下茶叶,烫得我把收缩了回来。
嫂子把茶叶收拾妥当后倒进院子里的大簸箕里,两个小孩过来串门,在簸箕周围玩起老营抓小鸡,笑声咯咯。嫂子没有休息,转身背起一个更大的背篓,说是去拔草。
我看到,一个茶山女人,没有时间歇息,尽管她采的只是自家2亩多的茶园。
阿石寨采茶妇女在前往三寨以前,我也断断续续采过几次茶。去年三月,我和朋友一起到太保山后山的野生茶园采茶,一边采茶,一边拍照。边玩边采,还是出了一身小汗,腰腿有些微酸,4个人花了2个小时的时间采了大约三斤鲜叶,一声臭汗。下山后,在朋友家院子里支起大锅,燃起柴火,开始了杀青、搓揉、晾摊、再干、烘焙等一系列工序。当天我还把大家的劳动果实一并据为己有,万分珍惜自己汗水换来的成果,放到办公室,舍不得喝,偶尔有要好的朋友来就与之分享,直到现在还留有一小罐。我的采茶是是诗意的,采摘时间短,回来还进行加工,还在朋友圈大秀特秀美照,不为结果,只为过程,诗意自然浓浓。
李家寺村采茶的大姐另有一次是到板桥李家寺村的茶园,一伙人穿上漂亮的裙子美衣,随便采摘了几把,我主要负责大伙的美片拍摄,每一刻美好,都该被珍藏。一天下来丝毫没感受到累。
诗意不浓是不可能的,我们是在找寻远方,不为生活所困,随心而动,随性而行。每一个个体大抵也都如此,在没有束缚之时,可以放开自我。
茶山女人的采茶,就完全不能与我的诗意相比,但也不尽然是。诗和远方未必只属于城市,我们在茶山和妇女们一起采茶中,追赶采茶妇女的脚步,读她们的诗意和远方。
在几乎两年多的时间,我们多次来到三寨,来到茶山,每一次来,都会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体验。晨曦中上山,暮色里归家,阿石寨妇女采茶的一天。
满山的采茶妇女为了赶上阿石寨妇女采茶,我们当夜在凤溪茶园留宿。
阿石寨距茶山,走路大概花35分钟左右,采茶的妇女们多在5点左右起床,吃点东西,然后就开始上山。六点过后,茶树丛中就一片人头攒动了。天色一亮,望着眼前的一片片春绿,采茶的大妈大姐们仿佛都变成年轻的少女,迈着轻盈的脚步款款走向茶园,“眼在园里飞,指在枝上飘,”一叶叶细芽几乎是以飞的速度飞入蒌中,妇女背着大茶篓,动作娴熟,左右开弓。手指之快是我先前丝毫没想到的,很快,茶蒌中的绿就溢满了茶篓。
看得我眼花缭乱,差点都忘了按下快门。
采茶唠嗑是家常,大家边采边互相打着趣,缓解着劳作中的疲劳,几个常年在茶山采茶的妇女时不时还会讲上那么几段带“色儿”的笑话,听得半山的人一片哄笑。我使劲地竖起耳朵,还是不能完全听懂,因为她们讲的基本都是白族话,也就是当地的民家话,和我们的方言还是有些区别,同行的朋友们更是两眼懵懂,不知道妇女大妈们是在说她们自己还是说“自己”。不过,见她们笑,我们也就傻乎乎地跟着笑。
掐牙尖在大山里劳作是可以放肆自己的,对面山上的人远远听见这边传去的笑声,也不甘寂寞地吼上几声,相互叫喊着,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着笑声,此起彼伏。一会儿后,山谷出现沉寂,只听到涮涮的窸窸窣窣的采茶声音。想必大家都累了,还是舍不得休息。毕竟,采茶的数量和自己的收入是挂钩的。采的多的,每天可以有100多元的收入,这对一个居家的农村妇女来说,已经是非常可观的啦。
我在茶园里穿梭,不停地按下快门。大家忙着干活,也就顾不上我,先前在寨子里拍照可是非常的不容易,大家见我举起相机就跑。
一位大姐戴上遮阳帽,钻进了一畦茶树。这是她这几天要采的“责任田”,茶场管理很严,给固定的采茶妇女分块进行,这样做能防止大家为了数量乱采,也杜绝了采摘过程中该采的没采干净,把茶树上面的采了,茶株侧面的就不去管。
这片茶她前天刚采过,但是今天新芽冒出来,几乎每天都有新芽冒出,她要一遍一遍地在同一畦茶树间搜寻。第一天从东采到西,下一天,又从西采到东,每天不知道要弯腰多少次。
我站在旁边认真的看着她的动作,她先把茶树的上面采干净,然后弯下腰,看到只冒出一片嫩芽的新茶叶,她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一捏,再用力一揪,一片如雀舌般大小的茶叶便采到了背篓里。我在一旁暗暗喝彩,大姐,你真棒!“采茶叶几乎全靠两个指头用劲,刚开始采的那年,摘的时间稍微长点,我的指头会疼得发麻。茶叶不能带嫩枝,虽然老板不说,但是影响茶叶的口感,我们只采两片嫩芽的茶尖子,这个质量是最好的。”大姐边忙活着手里的活,边和我说着。看得出来,她觉得自己很负责任。七八年时间过去,手指已经麻木了,采茶已经成了她一年中10个月的主要工作。
雨天采茶我转身到另外一位年龄稍微大些的大妈旁边,她大概有70多岁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吃力,我没有问她的年龄,心底很是不忍。在城里,这个年龄的大妈应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这个时间,大多都会在跳广场舞,而此刻,她还要在这里和其她的姐妹们一起,从日出劳作到日落。看得出来,由于年龄的关系,她不能长期保持一个动作,需要不停地变换着采茶的姿势,蹲一会,跪一会,或者双腿盘起来坐在茶树中间,然后再站起来弯着腰。越来越接近正午的太阳,晒得我的背上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又疼又痒。我拿出伞撑了起来,想想又觉得不妥,赶紧把伞收起。看到大妈这个样子,我劝她休息一会在继续。
但她拒绝了我的建议,她说“采茶必须要在太阳好的时候才行,如果是雨天,采下来的茶叶会坏,天气越晴越好。而且我手脚慢,比不上年轻时候,得抓紧时间多采一些。”
看着大妈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庞,额头上的汗一滴滴的往脸颊下流,我再也忍不下去,转身离去。
暮色而归歌里是这样唱着的,“溪水清清溪水长,东山西山采茶忙,摘下的青叶往篓里装,千篓万篓堆成山,篓篓嫩芽发清香”,而这样的采茶姑娘的诗意,在这里是不复存在的。
看着满山的妇女,心有些低沉和不解。这里的男人似乎都不会下地干活,地里干活的大都是女人的身影,尤其是在这片翠绿的茶园中,都是身着五彩衣服的中年妇人。耳边响起了杨丽萍的《云南印象》中那段舞蹈,背景的音乐中一个女人说到:“太阳歇歇么?歇得了,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低沉的声音一遍一遍述说着女人的故事。”
女人歇歇么,歇不得。那么男人们呢?
男人们是要在家的。
在旧寨杨家大哥家里,我直言问,“为什么从事生产的都是女人而不是男人?你家孩子也是女的,如果长大了她也和嫂子一样的命运歇歇都歇不得么你心不疼么?”杨家大哥沉默半晌,小声说到,“我们这里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啊,就说采茶这种事,都是女人做的活路,男人去采茶还不被人笑话死,除非是年纪很大的老人。有时候我也想帮帮“无年”(白族话,老婆的意思)呢,但是你想,如果我出现在一堆妇女中,还不被人笑话死。我们男人平常最多也就做些茶园修剪的事。”
我认真想想,这几天在茶园里修剪树叶的我看到的也是妇女们。
男人用所谓的面子和志高的尊严压倒了一切。一句自古以来,固化了女人外出劳动男人在厨房的“天经地义。”
茶山的女人么,歇不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