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北

作者: 青年太白 | 来源:发表于2018-01-08 02:20 被阅读191次

    刘小北

    文/青年太白

    南山南,北丘北
    南山姑娘飞毛腿

    1

    刘小北是个孤儿,不过,不是无父无母的那种。他的父亲,在新婚第二天,被官府当壮丁拉走充军去了,了无音讯,不知死活。后来某天,他温柔淑德的母亲宠爱的揉着他的脑袋,说,小北,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找个爸爸回来。

    从此,便一去不回。

    刘小北不怪他母亲,谁都有寻找幸福的权利,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那个女人能将他抚养带大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在刘小北的梦里,甚至还见到过母亲转身离去的身影中,有泪珠飘落。

    刘小北常在梦中惊醒,然后想,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这狗娘养的世道,活着,可比死要困难。

    2

    从小到大,刘小北就没离开过小镇。镇子叫北寨,听起来像是个山寨,像个土匪窝,实际上只是北丘山下的一个寻常小镇。而之所以如此取名,那是为了和对面保持对称。

    “我左手拽狗右手牵牛,妹妹你不要走……”

    刘小北那胜鸭半子的歌声在山间重重回荡,放眼望去,金阳斜挂,清风徐徐,山中一片草色葱郁,然而别说妹妹,奶奶都没有……

    刘小北是个超级乐天派,母亲走了以后,通过自身努力,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借到钱,从西边牛栏村买了头牛,虽然接下来他要还二十年牛贷,不过,总算也是有家产的人了。

    这年头,没有家产可是娶不到老婆的。当然,现在就算有了家产,他还是没老婆。

    刘小北松开右手挠了挠裤裆,感觉,裆下真的挺忧郁。

    就在他松手的刹那,一直被拽着的老黄牛突然撒了欢往山上狂奔,低沉的嗓音像滚浪般冲上山巅,仿佛在说,草啊!

    刘小北原地愣了半晌,而后,拖着一脸懵逼的土狗向前猛追,大喊,二狗子,你给我站住!

    3

    刘小北气喘吁吁坐到地上,不远处,是被他用绳子栓在巨石下的黄牛,他的身边,躺着一条有气无力的老狗。

    此刻,无论狗还是牛,看向刘小北的眼神都挺幽怨的。

    刘小北长长舒了口气,冲黄牛骂道,反天了是吧?吃个草就这么着急?老子还没吃饭呢!

    黄牛缩了缩脖子,忙低头啃草,再不敢去瞧他。刘小北使劲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牛怎么跟个娘们一样?还经不得骂了?他伸出手,朝土狗屁股上猛地一拍,说,大牛,陪二狗子玩去!

    刘小北管狗叫大牛,牛叫二狗子。他觉得,凡事都要讲先来后到,大牛先进的家门,把名字占了,二狗子就不能闹脾气,这是刘小北的规矩,没人可以反抗,当然,两只畜牲本来就不是人。

    把大牛赶走以后,刘小北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他舒服的躺到草地上,美美的晒着太阳,眼睛眯着,悄悄望着远方。

    北丘对面也是座山,叫南山,两座山中间隔了条莫河,莫河河道狭窄,水流湍急,号称是鸡毛难浮,一般人没法过去。

    听说,很久以前,南山北丘还有一个名字——剪刀山。因为两山的形状和剪刀特别相似,那时候,南山北丘中间有条索桥相连,人们时常来往,关系特别好。

    只是后来战火四起,天下分割,北丘归了大楚,南山归了大齐,兵戈断了剪刀,狼烟扭曲了友谊,残酷的战争将两山世交结成世仇,曾见证过剪刀山百年春秋寒暑的索桥埋于莫河泥沙深处,再不见天日,除了山壁的石柱,似乎已没人记得南山和北丘还有过那些记忆。

    南山比北丘高,刘小北躺在山坡上,很自然看到的就是南山山顶。那儿,藏着他的一个秘密。

    每天下午,对面会有一支队伍上山练兵,刘小北眼力好,他看到,那其实不是什么军队,而是一群装备参差不齐的女人。

    多年交战,大齐胜少负多,已然式微,男人们能上战场的都上了,该赴死的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最后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竟沦落到女子守国的地步了,看来大齐真是要完。刘小北暗自想着。大齐完不完其实跟他倒没什么关系,刘小北在乎的,是那群女人中的某道身影,在队伍的最前方。

    从前,刘小北感到生活艰难,快过不下去的时候,总喜欢到北丘山上坐一会儿,偶尔,也会甩两把眼泪,静谧的北丘,像个温柔的怀抱,能给他带来安宁。那个女人,和他很像。他们常在山中相遇,虽不是同一座山,却好似坐在一起,虽从未说过话,但仅是望着,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当然,大部分都是刘小北一个人的想象。

    当刘小北看向那儿的时候,对方似乎也恰巧望来,目光相接,刘小北冲她使劲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副贼贱贼贱的笑容。

    真好看!

    刘小白想,隔这么远都这么好看,要是站到面前的话,肯定美死个人了!刘小北是个文盲,没读过什么书,刮遍肠子也找不出什么好词。镇上李秀才是个文化人,经常蹲在卖豆腐的王寡妇家门口不肯走,刘小北曾嘲笑他,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饭都吃不饱了还敢想上王寡妇的床?

    李秀才告诉他,饭可以不吃,但王寡妇不能不看,因为,秀色可餐。

    刘小北想,文化人真是嘴硬都硬得这么有道理。

    不过,好看,好像确实他娘的能当饭吃!

    4

    最近北寨有些人心惶惶,刘小北听说,大楚和大齐最后的决战要开始了,两国前线陈兵百万,死战一触即发。

    当李秀才把这些告诉刘小北的时候,后者撇了撇嘴,说,关我屁事,他们打他们的,只要不影响到我放牛砍柴遛狗还债就行,再说了,咱们大楚不是厉害得紧吗?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攻下大齐,天下一统,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秀才摇头叹气,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两国交战,生灵涂炭,高高在上的权贵只看到他们眼中的利益,苦的,却是底层的百姓,天下一统,天下这么大,何为一统?这么多年了,我只看到无尽的战祸,权贵们嘴中的安定生活从未有过片刻出现,战争,只会两败俱伤,永远不可能带来真正的胜利,只有和平与发展才是一个王朝永盛不衰的秘密。李秀才说着说着,发现刘小北竟提着桶转身喂牛去了,不由怒道:啊呸!真是对牛弹琴。

    刘小北斜眼盯着他,说:我有牛,你有琴吗?

    虽然嘴上说的满不在乎,刘小北其实并不平静,李秀才走后,他就飞奔上了北丘。果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上前线去了吗?刘小北心想,大齐的男人真是孬种,竟然舍得让女人去打仗。这一刻,他忽然开始痛恨起战争了。

    战争带走了他的父亲,也带走了他的母亲,现如今,竟连………嗯?刘小北偏头想了想,那个从未说上话的女人算他的什么?

    哦,对了,秀色可餐,那是他的粮食,他的米饭。

    刘小北站在山巅,愤愤骂道:他妈的连老子的饭都给带走了,是想饿死老子吗?!

    什么饭?

    一个湿漉漉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什么饭,当然是美美的饭啦!刘小北怒而转身,很想揍人。

    下一刻,他便彻底呆住了。

    5

    一个女人俏生生站在刘小北面前,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的每一次呼吸,能看清她的每一根头发,能看到她睫毛上的每一分颤动,晶莹的水珠正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嘀嗒嘀嗒,像在心口跳舞的玉珠。

    你……你……你好!

    刘小北往后猛退了一步,他想起来,刚出门太急还没沐浴更衣剔牙漱口,身上的味道恐怕不好闻。

    过去,刘小北曾幻想过无数次关于俩人的见面场景,有高山流水的,有鸟语花香的,有云卷云舒还有大牛和二狗子在旁边竞相追逐的,很多很多,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刘小北面红耳赤,眼神狼狈,山风徐徐吹着,两人就这么望着,好似身前还隔着一条河。

    不知过了多久,刘小北终于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对方似乎也很狼狈。

    刘小北朝下边的莫河张望了一眼,湍急的河水翻涌不已,如凶兽的嗜血獠牙,不怒而威。

    他既惊又惧的看向对方,那眼神分明是说:你游过来的?!刘小北比任何人都清楚,莫河水到底有多凶猛,曾经他也想游去对岸,但从未成功过,好几次都险些被浑浊的河水吞没。

    女人这时已把头发拧干,如瀑青丝随意披散于两肩,浑身衣物已经湿透,玲珑曲线勾勒无疑,散发着诱人魅力,不过,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自己形象。

    她说:嗯,我游过来的。

    说完,她在刘小北身上看了看。

    刘小北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问:你在看什么?

    她说:没什么!有个问题想问你。

    刘小北:什么问题?

    她说:你有家人吗?

    刘小北:有过,但都走了。

    她点了点头,说:很好。

    刘小北一脸问号。不过,秀色可餐,他只想紧紧盯着对方,多看一眼,就多饱一分。

    女人心情似乎不错,还笑了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说:我最怕麻烦了,少个人,就少份麻烦。

    刘小北的疑问更大了。

    他说:嗯?

    她说:我想,做你老婆。

    刘小北心想,我去,这么直接?不过……我好喜欢!他兴奋的搓了搓手:呃……这个……会不会太快了些?我们……是不是还需要一个慢慢接触的过程?虽然咱们缘分早定,可是你要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特别随便的人,终生大事总归还是严肃点好……诶!你往哪去?!

    刘小北话没说完,女人已开始往山下走了。

    你家!女人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斩钉截铁,特别特别好听。

    刘小北在后面一路翻滚着追赶。

    6

    好几天,刘小北都没反应过来,这个老婆,说来就来了?并且,刘小北看她洗衣做饭种地喂牛,好像什么都会干。甚至还会遛狗!

    我不是在做梦吧?

    刘小北猛地抽了自己一大嘴巴子。这些天,他不知抽自己多少遍了,可是,每一次都很疼。

    老婆老婆你歇会儿,砍柴这种粗活还是交给相公我吧!相公可不舍得让亲亲老婆受累。刘小北小跑着上前,准备把斧子抢到手里。

    咔嚓!

    只听得一声脆响,大腿粗细的树桩顿时从中劈开。

    女人脸上似笑非笑:还是我来吧。

    刘小北讪讪挠头,这个老婆啥都好,就是每次喊她老婆的时候吧,容易激动。

    她说:以后,你还是直接喊我名字吧。

    刘小北这才记起,好像自打人家进门,他还没问过她的名字。

    那么,你叫什么?刘小北问道。

    南山南。南山,南庄人。女人语气平淡,随手又劈开一块木柴。

    刘小北看得心惊肉跳,嘻嘻笑着:巧了,在下北丘北。北丘,北寨人。

    女人横了他一眼说:我姓南,名山南。

    刘小北顿时语塞。哦。他说。

    女人把斧头一扔,转身朝牛栏走去,说:以后,你就叫我小南吧。

    刘小北眼睛一翻,差点没站稳。爱情是糖,甜到忧伤。

    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小北和南山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越来越像对夫妻。

    很快,孤儿刘小北娶了个漂亮媳妇的消息传遍了整座北寨。不少人赶来凑热闹,甚至还有夜里悄悄摸来听墙根的,不过,无一例外,都被南山南像踹皮球一样踹飞到天边。

    每每这种时候,刘小北都会跪在自家门槛上替他们祈祷和默哀。

    南山南,北丘北

    南山姑娘飞毛腿

    ……

    很快,一首关于南山姑娘的歌谣开始在北寨流传。

    7

    李秀才找上门来的时候,差点惊掉了眼珠。他指着南山南对刘小北说:这是你老婆?

    刘小北傲然点头:嗯哼。

    李秀才捂着胸口痛哭道:王大姐,我对不住你,我要变心了!

    刘小北一脚踹他脸上:给老子滚蛋!

    李秀才一屁股爬起,腆着脸说:读书人一身正气,我啥也不干,就看看,你知道的,秀色可餐。

    刘小北瞪了他一眼,心想,老子也啥都没干啊!这么久了,连手都没碰过,上次想借机靠近点吧,还没到身边呢,就被一脚给踹飞了。

    刘小北拍了拍李秀才肩膀,感慨万千的说道:秀才啊秀才,我这才明白,战争果然是不可取的,和平与发展才是硬道理呀!

    李秀才忙不迭点头,连说着什么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李秀才又说,他这次来,除了来看看传说中的南山姑娘,还有一件事。

    他说:我是来道别的。

    刘小北:你要去哪里呢?

    李秀才:我要去,拯救世界!

    刘小北:说人话!

    李秀才轻轻一笑,脸上难得有了正经:今世道艰险,人心沉沦,战火纷飞,百姓便如同那火上烘烤的鱼肉,倍受煎熬,我辈读书人,皆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至高追求,此时当挺身而出,为百姓发声,为万民救火。

    刘小北敲了敲他胸膛说:你这身子,好像不太瓷实。

    李秀才肃然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刘小北嘴角一撇: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求我的?

    李秀才一把抓住他肩膀,刘小北这才突然发现这家伙力气还挺大。

    李秀才说:小北兄,你可愿为这济世大业略表心意?

    刘小北奋力挣脱他双手,目瞪口呆:要钱要到这个份上,兄弟也是服了。

    不过最后,刘小北还是从家里抠了两串铜钱出来,钱快递给秀才的时候,刘小北忽然缩回手,说:秀才,你这不会一去不回了吧?

    李秀才面露涩然:世事无常,哪知归期。

    刘小北想了想,挥手道:走吧走吧,眼不见心不烦,免得我舍不得钱再给你要回来。

    李秀才攥着刘小北的钱走了,步履坚定,背影决然。

    刘小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怔然良久。

    他悄悄瞟了眼屋内,暗想,这天下若真能被你说动,倒是不瞎我两串铜钱。

    8

    李秀才临走前还告诉了刘小北一件事情,大楚和大齐的战争已经打响,有传闻说,大楚准备派出一支大军绕过莫河,从背后偷袭大齐军营,前后夹击,一举拿下大齐。

    刘小北问南山南,她是不是因此而来。

    南山南没有否认。

    刘小北愣了愣:姑娘,你这……有点诚实呀!

    南山南还不说话。

    刘小北严肃道: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告密的!

    南山南认真盯了他一会儿,把架在他脖子上的斧头拿开了。

    刘小北偷偷抹了把汗,跟上前道:你一个人,怎么拦得下人家一支军队?

    南山南看了眼黄昏下的北丘,说:只要敢想。

    9

    大楚的军队果然来了。那一天,北丘山下旌旗蔽日,尘土飞扬,有传令兵在北寨策马穿行。

    奉大将军令,征调所有北寨男子,修筑栈桥!

    所有男人都被逼上了北丘,刘小北也不例外,山风凛冽,寒了众乡民的心。

    这么急的河,怎么修桥?

    凡是你不愿做的,正是你最需要做的!

    一个阴柔声音悄然响起。

    大家齐刷刷转头,看到,一个长得十分妖艳的男人正缓缓走来。

    男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大将军义子,白狐,负责督导此处工事。

    刘小北走上道:你好啊狐狸脸将军,你可知这处河水有多凶猛?寻常人跳进去便没了踪影,如何修得起桥来?

    白狐轻轻一笑:正是如此,所以才把各位请来,本将知道,北寨男儿个个深谙水性,若是你们都不行,这天下怕是没人可以了。

    刘小北摇头道:我们真不行。

    白狐眯起眼,笑容玩味: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刘小北:拿命去试?

    白狐:拿命去试。

    10

    三天了,第一根基柱都还没立起,莫河却已吞掉了三条人命。

    刘小北亲眼看到,那些人像飞蛾扑火一样跳进莫河,再也没有浮起来过。他想,幸好李秀才走得早,不然就他那身板,在莫河里恐怕连个浪花都激不起。

    这年头,活着,真的比死要困难。

    刘小北找到白狐,说:将军,开始死人了。

    白狐正在查看地图,头也没抬,道:有战争就会有牺牲。

    刘小北:但这不是在战场,牺牲也是无谓的牺牲!

    白狐抬起头,笑了:从战争开始的那天起,哪里都可能成为战场,战场无处不在,只待有心之人挖掘,至于牺牲嘛,有谓无谓一说,那是对你们而言的,在本将眼里,只要有创造价值的可能性,那便可以拿筹码去换。

    刘小北浑身一震,原来,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在对方眼中只是用来随意交换的筹码?!他的眼前,不由又浮现起李秀才那日离去的背影。

    刘小北平复下心情,说:可是将军,为何一定要在此地修桥?

    白狐:最困难的地方自然是最出人意料的地方,最出人意料的地方自然最易出奇兵。

    刘小北嘴唇抿紧,仿佛在说,可是这奇兵,需要踏着我们的尸体过河!

    白狐眯了眯眼:大楚会记住你们的。

    刘小北摇头道:我只要我老婆记住我就行了。

    白狐笑而不语。

    刘小北继续说:修栈桥是不可能完成的,我有一个更快、更有效的办法。

    白狐来了兴致,俯身道:说来听听。

    刘小北深吸口气,说:要想凭人力战胜莫河,那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就算用北寨男儿的尸体铺路,也无法抵达对岸,最有效,并且经过前人验证可行的唯一办法就是,索桥。

    白狐点头道:这个,我也想到过,但一条索桥能支撑我十万大军过河吗?

    刘小北飞快接道:一条不行,那就两条,三条。

    白狐看了他一眼,那张好看的狐狸脸上满是深意:可是,若有人断我索桥,又该如何?

    刘小北面无表情:将军运筹帷幄,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白狐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认真考虑刘小北的建议,良久,他抬起头,说:改建索桥,我可以答应,但是,谁第一个过河?

    刘小北:我!

    11

    刘小北身上裹得像个大粽子,按照计划,他必须得带着一段缆绳先过河,然后再牵大缆,两国此时正在交战,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送人过去了。

    刘小北对白狐说:我是个孤儿,家中只有一个老婆,假如这次我死了,希望你们能够善待她。

    白狐笑了笑,说:你不会死的。

    刘小北深深看了他一眼,准备转身,就在此时,山坡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抬头,只见一个手持柴斧的女子破阵而来。

    南山南一路向下,连续劈翻了数十人,宛若一支长箭射入密林,悍不可当。最后,在白狐示意下,大军为其让出条道来。

    南山南缓缓走到刘小北面前,她的背后,背着个包裹。

    刘小北怒道:妇道人家!你来干什么?

    周围一干人等包括白狐在内,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盯着刘小北。

    南山南静静望着他,没有说话。

    刘小北立即转换嘴脸,傻呵呵道:亲亲老婆,所为何来?

    南山南把包裹解下,扔进他怀里,说:里面有干粮,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说完,便转身走了。

    刘小北抱着包裹,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

    已经走远的南山南这时忽然调转身子,看着刘小北说:等你回家吃饭。

    刘小北望着南山南离去的背影怔然出神。

    白狐在刘小北旁边,说:你这个老婆,很有趣。

    刘小北收回视线,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块菜饼奋力咬了一口,斜眼道:我也很优秀的好吗?

    刘小北跳进莫河以后,身影浮浮沉沉,巨浪如掌,每一击都似要夺命杀魄,然而每一次他都扛了下来,就像一个怎么踩都踩不死的小强,每次以为他要被河水吞没的时候,那个倔强身影又会再次浮现。

    刘小北真的很优秀,这时大家才终于明白,如果连他都不行的话,那就真的没人可以了。

    在浩瀚的自然力量面前,刘小北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命如草芥,天地无情,他就像一块脆弱浮萍在骇浪惊涛中艰难前行。

    半个时辰以后,绳子另一端终于再次传来动静。白狐睁开眼睛,笑了。

    刘小北浑身是水,筋疲力竭的躺在河边一块石头上,阳光扎人,他微眯着眼,看到,北丘某个地方,有个熟悉的身影悄然离去。

    12

    第一条缆绳贯通,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大军加紧修筑,索桥已初具雏形,如刘小北所言,一条不行,那就两条,三条,白狐准备在南山北丘间建起五条索桥。

    白狐带刘小北回军营,他告诉后者,索桥连通,大将军很开心,要见他。

    刘小北说:你们大将军叫什么名字啊?

    白狐笑着说:刘大牛,听说,好像和你们北寨也有些渊源呢。

    刘小北眼睛一亮:巧了!我家狗也叫大牛!

    刘小北突然停下脚步,拉住白狐,说:你刚刚说,刘大牛?

    白狐眯着眼,点头:对啊!刘大牛!

    这时,旁边不知谁喊了句大将军来了,周围一众将士尽数跪下,山呼拜见大将军,气势磅礴。

    刘小北抬眼,看见一个威武男人排众而来,他感觉,这个陌生的男人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

    刘大牛说:小北,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白狐突然跪下,态度毕恭毕敬:参见少主!

    一众将士跟着山呼:参见少主。

    刘小白一脸懵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死死盯着刘大牛:你……真是我爹?

    刘大牛大笑:还能有假?

    刘小北又问:那我娘呢?

    刘大牛摇头:我也不知。接着,他继续说:提她做什么?今日咱们父子重聚,值得庆贺,应该好好喝一场。

    ……

    夜晚,刘小北摇摇晃晃回到家中,南山南坐在桌前,桌上,饭菜已经凉了。

    南山南默默看着刘小北。

    刘小北一屁股坐在门口,看着屋外的天空发呆。

    刘小北说:你知道吗,我找到我爹了,他是大将军。

    以前,我恨死他了,我恨他一去不回,我恨他了无音讯,所以我让我们家狗跟他叫一样的名字,这样,我想怎么使唤他都行。

    可是,其实我知道,我并没有那么恨他,这样的世道,死路远比活路多,牵挂什么的,是累赘,人啊,能护自己周全就算不错了,所以我不怪他,甚至做梦都想见到他,让狗跟他叫一样的名字,也是怕忘记,怕以后真碰着了,会陌生。

    从出生至今,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从未见过,却觉得很熟悉,或许,这就是亲情?

    可是,他是刘大牛,是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大将军,是对百姓生杀予夺的权贵,今天我问他,为什么选择从北丘渡河,怎么会忍心看着北寨男儿赴死,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吗?他说,为将者统帅三军,必须无情,只有无情才能冷静,才能准确的做出判断和取舍。

    所以,即便他早就知道我是他儿子,也要像赶牛一样把我赶进莫河。

    那一刻我感觉,我和他很陌生,就像北丘和南山一样,南山高高在上,北丘只能仰望,我们之间,隔了条难以逾越的莫河,胆敢犯禁,就是死。

    南山南从座位上站起,缓缓走到刘小北身边,蹲下,盯着他。

    刘小北望了她一眼,说: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河中暗醮的位置,恐怕现在我已经被埋进泥沙深处了吧。

    很久很久以前,剪刀山两麓的先辈们在山中遥遥相望,他们用歌声传递友谊,克服千难万险,于南山北丘间架起桥梁,河水翻滚,暗礁上的鲜血是彼此盟约的见证,现如今,却成了射向对方的利箭。

    屋外星空稀疏,北丘山下寒风冷峭。刘小北缓缓闭眼。我好累啊,他说。说完,一头栽进了南山南怀里。

    13

    五条索桥很快就建好了,一切如刘大牛所料,大齐根本没想到他们会从这儿渡河,一直到索桥竣工,南山那边都没有动静。

    十万大军枕戈待发,只要过了莫河,大齐再无天险可依,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必将如长虹贯日般直捣齐军后方,与正面的楚军遥相呼应下,大齐的覆灭,只在朝夕之间。

    北丘山上旌旗猎猎,士气如虹。刘大牛和白狐比肩立于山巅,下方,黑压压的军队如蚂蚁般跨桥渡河。

    刘大牛神情平静,脸上并未有太大情绪。二十多年了,他在行伍中摸爬滚打,见惯战场厮杀与人心险恶,胜利的快感他尝过,失败的绝望他体验过,仇敌相杀,同袍相残,一次次穿行于生死之间,最后,他活下来了,所以他是大将军。

    他的心中也曾有过信仰,关于理想,关于生活,但是,随着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他最终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想好好活着,就得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人命如草芥,我为执刀人,一个人的自由,是用一群人的自由换来的。

    至于天下一统?那不过是统治者为了获取更大话语权的借口罢了。这么些年了,刘大牛早就看得清楚明白,秩序不为弱者而设,世上更是从来没有平民的和平,有的,只是权贵的利益。战争,则是夺取利益的手段。

    刘大牛望着对岸的南山,眼神幽幽。他已经站得够高了,若想再进一步,只有开辟出更广阔的天下。在他看来,如今的大齐就像一个脱光衣服的美人,楚楚可怜,正等着他去霸凌。

    刘大牛望着南山,说:听说大齐准备求和?

    白狐微微一笑:确有此事。

    刘大牛冷哼道:打都打了,还求什么和!这种时候,求和还有意义吗?

    白狐眼神微闪:据说,大齐开出的筹码很高,而且这次的使者嘴上功夫不错,咱们那位陛下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动心。

    刘大牛眼中寒芒刺眼。那就让那家伙闭嘴!说完,便拂袖而去。是!白狐弯下腰,目送刘大牛的背影远去。

    14

    从清晨到黄昏,花了整整一天,十万大军才终于全部跨过莫河,现在,除了主营未撤,以及极少数留守士兵,北丘已很难看到楚军踪迹,北寨又重新恢复安宁,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刘小北站在门口,屋内,南山南默默穿着衣甲,拿刀提斧,神情一丝不苟。

    刘小北感到眼前一阵恍惚,说:你去做什么?他没说出口的是,你能做什么?

    南山南:杀人,毁桥。

    刘小北拦着她,说:桥断了,可以再建,大将军死了,还会有新的大将军!

    南山南冷眼盯着他,刘小北感觉,这一刻,从她身上看到了秀才的影子。

    虽千万人,吾往矣!

    刘小北冲南山南背影喊道:那你为什么出现?又为什么救我?

    南山南脚步未顿,大步向前。

    当看到那个女人出现在主营外的时候,刘大牛似乎并不意外,他偏头看向白狐,语气淡然:她这是想来杀我?

    白狐恭敬道:待我去为义父处理了。

    刘大牛摇头。再等等,他说。

    南山南左手提刀右手持斧,自军营外缓缓而来,此时大军绝大部分都已过河,留在营中的不足千人,然而,跟在大将军身边的都是精锐近卫,各个以一顶十,即便只有百人,那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近的。

    不过,南山姑娘显然不是一般人。最先上前的一队士兵被她一脚就给踹翻了,紧跟着,她踏上其中一人胸口,脚尖一点,身子便如燕鸽般升起,冲向人群之后的大将军,被她踩过的那名士兵,连人带甲,生生陷入地中。

    落日余晖中,南山南背对南山,俯冲而下,阳光在她身后,仿佛为其披上了一对金色翅膀。

    白狐挡在刘大牛前面,大喝道:护驾!近千名甲士纷纷举起手中长矛,锋锐的矛尖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光。

    南山南全然没有理会下方的森严军阵,身子似一枚炮弹砸进人群,附近甲士尽被震开,未有丝毫停留,她拎刀持斧,如发狂凶兽般直向后方的刘大牛撞去,沿途所过,断矛似被劈开的柴禾高高抛向空中,惨叫声不绝入耳,从上往下看,这一人破阵,竟犹如狂牛犁地,精兵如泥。

    眼见不到半盏茶功夫,南山南就要冲到大将军面前,白狐再坐不住,尖啸一声,提剑跃进场中,一时间,烟尘骤起,南山南去势为之一顿。

    白狐毕竟是大将军义子,武艺超凡,南山南先前凝结起的雄壮气势被他强行斩断,刀斧合力,竟破不开对方密如强风的剑气。

    眼见气势由盛转衰,南山南眉头微蹙,随意踹开两名欲从背后偷袭的士兵,借力一推,将白狐震退,跟着,手中刀如暗器般射出,身子一折,竟是自半空调转方向,绕过白狐,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直奔刘大牛而去。

    放肆!白狐挥剑斩开飞刀,好看的脸蛋愤怒到变形,他重重跺脚,身形弹起,像条毒蛇一般,紧贴在南山南身后,看这情形,就算南山南能成功刺杀大将军,最终也逃不过被一剑分尸的下场。

    南山南眼神平静,似乎早就猜到了结局,又或者她根本没想过结局,她的眼中,只有大将军,只有这最后一斧。

    刘大牛抬着头,眼中斧影越来越大,他甚至能清晰看到斧面上的每一道缺口,也能看到挥斧人平静如水的眼眸,可是,他还是没有动,他的平静,比对方还深。

    所有人都在紧张注视着,军帐前的画面令人胸闷窒息,这一刻,似乎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一道并不怎么响亮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等一等!

    此时,没有人在乎这个声音,因为那无关紧要。可是不知为何,挥斧头的那个人真的等了一等,就是这一等,几乎是同一瞬间,刘大牛动了,他把手伸向腰间,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见得刀光一闪,紧跟着砰的一声巨响,那个猛如狂牛的刺客便被狠狠扇飞,砸穿了旁边的帐篷。

    紧随其后的白狐生生逼停手中长剑,因为去势太疾,手臂上竟传出了令人耳膜发颤的骨裂声。

    剑尖在距离刘大牛眉心寸许位置停下,白狐眼神晦暗,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刘大牛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刀归鞘,望向军营门口,刘小北正站在那儿,浑身湿透。

    15

    刘小北把南山南抱在怀里,后者眼睛微眯,气息微弱,他对刘大牛说:放她走。

    刘大牛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行,她是大齐的人,必须死。

    刘小北说:杀了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刘大牛认真想了想,说:至少,睡觉睡得安稳些。

    刘小北咬牙道:你杀了那么多人,还能安稳睡觉吗?

    刘大牛点头:能。

    哪怕,其中一人是你的妻子?刘小北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刘大牛偏头瞟了眼右臂耷拉的白狐,缓缓点头。

    刘小北惨笑道:那你杀吧,最好连我也一起杀了,不过,没了我,你就再也没办法穿过莫河了。

    刘大牛闻言猛地抬头,看到,北丘山头夕阳即将完全隐没,天边的晚霞红艳似火……等等,那不是晚霞,那是真火!

    就在南山南离开以后,刘小北独自一人去了索桥,他从北丘走到南山,然后在南山下点了一把火,烧断了所有索缆,再游回了北丘。

    刘小北说:桥是我给你建的,我想收回就收回,怎么样,被别人掌控的滋味并不好受吧?

    刘大牛深吸口气,笑了。

    刘小北问他,你笑什么?刘大牛说,我笑,你还是太嫩了些!刘小北皱起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刘大牛嘴角一扬,伸手一抓,便从刘小北怀中夺过了南山南。他掐着她的脖子对刘小北说:现在,我们再重新谈一谈条件吧。

    刘小北愣了半响,而后瞪眼骂道:你卑鄙!

    谢谢你的夸奖!刘大牛快意大笑。

    刘小北气得几乎浑身发抖,说:我不会向你妥协的!

    刘大牛摇头说:这不是妥协,是交易。

    刘小北说:这交易值得信任吗?

    刘大牛看了看南山南,说:可是你并没有其它选择。

    夜幕彻底降临,山风轻轻吹着,刘小北忽然觉得,有些冷。他缩了缩身子,看向刘大牛手中的南山南,明明两人只有咫尺之遥,却有种天涯相隔的无力感受。

    北丘南山之间,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莫河,胆敢犯禁,就是死。

    刘小北默然良久,终于点头。

    他说:我答应你,不过我的条件是,十天以后,我要和她一起游过莫河,反正南山都是你的军队,我们不可能逃得掉。

    刘大牛想了想,答应了他的要求。

    16

    刘小北从来没想过,南山上的那位姑娘会真正出现在他的世界里,过去的无数个黄昏,他都动过一个天真念头,游过去,然后牵起她的手。可是莫河无情,总把他的梦想残忍浇灭,一次次失败过后,他才终于敢认清现实。

    直到那天,梦里梦见的人,竟真的出现在了面前,让他不由产生一种奇妙错觉,仿佛现实是梦。

    后来的生活则比梦境还假,如同湍急的莫河河水,一浪接一浪,令人应接不暇。

    因此,当刘小北牵着南山南的手站上北丘的时候,他还在想,我不过是一个还欠着二十年牛贷的孤儿,怎么转眼就成了老婆的丈夫,大将军的儿子,以及,十万大军的亲爹?

    刘小北看着对面的十万大军,笑嘻嘻说道:你看,他们看我的眼神,像不像一群孤儿?

    南山南轻轻点头。

    刘小北接着又笑:不好意思,让你这么年轻就有了十万个儿子。

    南山南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的手更用力了些。

    刘小北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心想,就是手碎了老子也不放!然而没过一秒,北丘山上就响起一阵惨绝人寰的嚎叫。

    痛痛痛……

    刘小北说:小南。

    南山南说:嗯。

    刘小北说:老婆。

    嗯……

    痛痛痛……

    刘小北说:正经点,你怕不怕。

    南山南说:我怕你不敢。

    刘小北翻了个白眼:我这辈子,什么都敢认,狗都能当爹,就是不敢认怂!

    南山南:那就别废话了。

    刘小北:好嘞!

    两人各自拉起缆绳,手牵着手,一起跳向莫河。在跳进莫河之前,刘小北盯着南山姑娘的脸蛋,心想,秀色可餐,我的米饭,这一顿下去,总算可以饱个痛快了。或许,南山南,北丘北,本就该同饮这莫河水?

    那一天,在南山北丘之间,十万大军的注视下,一男一女手牵着手,斩断身上缆绳,双双跌入莫河,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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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27f40412fd84:加油加油
        青年太白:@初闻_ 🙏🙏🙏
      • 我有虎牙:开头太长,可以再精简下,让故事更快发展。战争中的爱情是个好主题,故事情节也很不错,就是笔头拖沓了些。
        青年太白:@我有虎牙 嗯,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写东西啰嗦得很,努力改进🤗
      • 楠央:我去,与开头给人的轻快氛围不同。结尾好悲啊。
        关于武打那块描写的真好。
        楠央:@青年太白 投首呀,哥们。得让更多人看到。
        青年太白:@楠央 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武打了,很想写一部完整的武侠小说
        青年太白:@楠央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滋味😂

      本文标题:刘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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