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树

故乡的树与村落息息相关，它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一里开外的大路上远远地朝一个村子的方向看去，看到的不是一排排整齐的房屋，也不是连绵的瓦片，而是一大片团在一起的、不甚明朗的东西。这东西总是带些颜色，像是画人的笔触精心调制出来的色彩。在生机勃勃的夏日里，是融在一起的墨绿色；而在萧索冷清的冬季，则是稀稀疏疏的灰色。这时，如果看的人将那一团真当成是树林，那就是大错特错了。真相其实在前头，得继续向前走一段路，看得仔细一些，便可见稀疏的树干间显露出房屋红色的砖墙来，不是一整面墙，而是一小块，让人窥一斑而知全豹。倘若逢着树叶还未长开的时候，还能看见枝桠间若隐若现的黑瓦。这时，谜底便昭然若揭了：这其实是一个村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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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那人家房前屋后的树是家生家养的，泡桐和刺槐是土地的主人斧下留情留下来的，香椿和苦楝是铁锹挖好坑有选择性地种下去的，而柿子和梨枣一类的果树更是人们精心栽种下的。这些树因长在了私人的土地上，便受到了特殊的保护，于是就放心大胆的长开了，一年复一年地茁壮起来，最后为房子里的人贡献着粗壮结实的木材或者鲜甜肥美的果子。村前村后的那些树则是自生自灭，它们的名字往往叫做枫杨、乌桕、桑之流，它们落地便生根，见缝就插针，在每个村子裸露的土地上肆意地生根发芽。它们的寿命总是短得可怜，身子还没有长成碗口粗，便十有八九地被村民砍倒做了烧火柴，因为它们是没有主人的，所以是不受保护的，只能任人随意砍伐。偶尔有几棵从斧头底下侥幸逃脱的树，那是十个里面的一个，是漏网之鱼，在人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地开枝散叶。一个没留神，长成了参天大木，到了那时，便没有人能奈何它们了。因为是没有主人，村子里的人便不能随便处置它们，只能任由它们越长越大，最后把整个半个村子都藏进了它们的荫影里。

这些树木虽然有些不堪入流，带着些下里巴人的味道，但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它们遇土便生，毫无矫揉造作之态，都是一棵朴实无华的心。况且，它们也默默地为这个村子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且不说那灶膛里烧得噼啪作响的木柴，也不说房子里承墙载顶的栋和梁，就光说那炎暑里遮天蔽日的荫凉，便足以令村子里的人对它们心存感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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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和这些树互依互生着，树木长在村子里，村子藏在树荫里。看着树苗长成参天大树的人长成了老人，见证着人经历生老病死的轮回的树长成了古树，他们各自相安无事地生长着。

可是今天，什么都变了，树还是原来的树，人仍是原来的人，可是村子却非原来的村子了。

如今，村民们把新房子从树林似的荫影里建到了无遮无挡的马路边，马路容不下连片生长的树木。透过新建的楼房纱窗再也看不到雪白的槐花，门前也不再有地毯似的落满一地的泡桐花。高大宽敞的楼房似乎不需要这些村子里来的树，那紧实的水泥地断绝了它们仅有的一点可能落地生根的念头，偶尔有几处露出泥土的缺口，那也是为香樟和桂花等一类出身名门的树而预留出来的。马路边的楼房秩序井然地连成长排，白色的水泥地也连成了片，没有给臭椿、白构等树留下丝毫的容身之所。而原来的村子，人去房空，只剩下一个个巨大的空壳，留下的树木也无法将它们填满。村子变成了废墟，是废墟上的东西，废墟和在它之上的东西都是要不得的，最后都沦为了推土机下的碎片。碎片被移除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的新农田，那里不需要树木，阡陌间偶尔冒出的一两棵树苗还没长开，就步了荒草的后辙。于是村子和这些树一同消失了。

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很难看到树林似的村子了，树冠和树梢越过瓦房的屋顶向天空延伸过去的画面，连同那些粗生粗长的树木，只能静静地埋在记忆的深处了，在某个似曾相似的时刻回想起来，这种多愁善感的时刻便叫做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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