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疯子,但可能真的是个疯子,什么时候来着,冬天吧,忘了我穿着什么衣服,可能是那件很长的黑色棉衣,因为那是在回来的公交车上,从巧克力公寓回来的公交车上,只在冬天去过巧克力公寓吧,那就是冬天了,但我还是不确定我到底穿了什么,但我记得疯子穿了什么,甚至过了这么久,我还记得她长得什么样子。
记得等了很久的公交车,等到浑身冻透,都没有打车,因为怕很贵吧,其实还是挺讨厌这种被统摄的感觉的,却又不得不无条件屈服,在脑子里自己算账,两块钱就能到,为什么要花二三十块啊,我一小时才挣三十。可是,真的很冷,但我还是等来了公交车,耳朵里插着耳机,两个耳朵都是。
我妈不让在外面耳朵里塞耳机,因为一个新闻,有一个人塞着耳机在路上走,被另一个人用刀子捅了,施暴者说,看他那个样子就不顺眼,气不打一处来。我妈怕我和我妹也会被气不打一处来。
我是觉出了奇怪的,上车后,整个车厢闻起来跟没有清扫的厕所一个味道,当我走到车厢中间抓好手柄站稳,几乎全部的人给我行了注目礼,十分钟后我才发现自己面前坐着的疯子,至到那个时候,我才找到一直浓烈着的厕所味来源,而明白一开始全车厢的注目礼是在决定转过身去车厢另一边之后了。
脸色说不上是黑还是青,年龄也不好估计,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上面有泥,应该还打了很多结,不知道穿了多少层衣服,很多层很多层,最外面是一件彩虹色的大衣,隐约能看出是彩虹色的大衣,从黑色的污垢中隐约看出,裤子,藏蓝色吧,不像纯黑,鞋子很肥很肥,向外胀开着,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几盒药,很新的塑料袋和很新的药盒,像刚买的,但也有可能是刚捡的。
她发着厕所的味道,我不确定源头是彩虹色的大衣,还是藏蓝色的裤子,还是胀得很大的棉鞋,反正,不可能是崭新的塑料袋和塑料袋里崭新的药盒。
我背对着她,想不去看,但我又想看,佯装不经意看向前方,余光正好。好像她一直都是那个姿势,侧身坐着,避开周围的样子,偏着头看着窗外。
拿下一个耳机,我清晰地听到了各种声音,也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人们紧紧掩住的口鼻和聚集在一个地方的目光。
我想,她坐车的两块钱哪儿来的?讨来的?坐车去哪儿啊?药呢?她是不是有家啊?……
周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全都在说,熏死了熏死了熏死了。
突然,真的很突然,一直安静坐着的她,使劲往后甩了一下大衣的衣摆,右边的衣摆,一阵尘土在阳光中扬起来,特别清楚,清楚到能看到每一个尘粒,一股强烈的尿骚味儿顶着空气,争先恐后钻入我的鼻腔,车厢里的不满更不满了。
“哎呀,谁啊,谁尿裤子里了,熏死了。”明知故问又不可一世的语气,一个男孩,特别大声,十岁左右。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嘲笑声,怎么说,哄车大笑,仿佛等待了很久,终于有人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男孩更加神气,坐在他旁边的男人对他耳语了几句,又是大声一句,“尿裤子里丢死人了,干嘛出来丢人啊,我要熏死了。”车厢里的笑声就像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那般愉悦,下一秒就要鼓掌了的那种。
男孩洋洋得意,我想给他一巴掌,但我不能给他一巴掌,我大概不知道因为什么很生气。
很快到站了,我下车的时候,疯子还在,不知道她去哪里,她知道她去哪里?
塞好两个耳朵的耳机,踢踢踏踏往回走,我不太怕被气不打一处来,我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我想,捡到两个硬币也是有可能的吧,大概没有家吧,公交车上暖和一点儿吧。暖和吗?因为别人炙热的目光?或许,那条裤子是捡的吧,或许,捡之前就有厕所味儿了吧。那为什么要穿呢?可能,太冷了吧。那这样的话,她还是个疯子吗?她为什么是个疯子呢?我为什么要说公交车上的疯子呢?谁是疯子啊?啊?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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