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那钱攒够了没有?”老娘坐在炕上缝着棉衣,忽地将眼镜架在鼻尖上,抬起眼睛看向刚干活回来的刘三问道。
“娘,你放心,这几天工地上活多,俺卖力气干的,约么着再有两周就能攒够了。”刘三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边乐呵呵地跟老娘念叨。
说起来,刘三是刘家四兄弟里最不中用的。先天的残疾导致他一条腿总是拖着走,三十多奔四十的年纪,也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
这不,三个月前,隔壁村的李二婶给他介绍了门姻缘。
女孩家里穷,哥哥娶不上媳妇,亏得她自己也是个傻的,爹娘竟要三万块彩礼将她“卖”了,谁给得起,就给谁当媳妇。
刘三不嫌弃,三万块他也愿意,好在姑娘对他不抵触,如今彩礼钱也凑得七七八八了。
“娘,俺明天去城里一趟。”晚饭的时候,刘三攥着玉米饼子啃着对老娘说。“小四谈了女朋友,叫俺先去把把关。”
“咳,你个光棍老爷的,会把什么关。叫他直接领回来,娘给她相相面。”老娘听说小儿子也谈了对象,心里头高兴。她现在只要把四个儿子的婚姻大事都办完,这辈子也算完成任务了。
“您不懂,现在的小年轻都害羞,那得谈差不多了,才敢往家带咧。”刘三夹了一口白菜嚼着,说起话来口齿都不利索了。
“那你去,好好看看,咱小四学历高,能耐大,这儿媳妇也绝不能差了。”
“哎,我记下了。”刘三答应道。
第二天,刘三按照约定,在弟弟小四上班的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门口徘徊着,不敢进去。
“三哥!”小四西装革履的,从后头一把揽在刘三肩膀上,笑嘻嘻地朝着他说道。“咋不进去?”
“咳,俺,俺埋汰,这里头干干净净的。”刘三将小四推开,“你别搂着俺了,这么好看的西装再弄脏了。”
“这说的啥话,走,喝咖啡去。”小四说着就将刘三拉了进去。
软软的咖色皮质沙发椅上,刘三拘谨地坐着,看见服务员弯着腰客客气气地站到他跟前点餐,吓得他也赶紧站了起来。
“哥!哎呀,你坐下、坐下。”小四伸出手来朝着沙发上摆手,示意刘三坐下来。
他给自己点了一杯美式,又给刘三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小块巧克力熔岩蛋糕。
刘三左右看看,不好意思地吃着,又端起咖啡来抿了一口,结果烫得直伸舌头。
“哈哈哈,哥,你慢点。”小四喝了一口眼前的冰美式,眼神忽地黯淡下来。“哥,那个,你,带了吗?”
刘三放下手里的叉子,转身从背着的绿色帆布书包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递到小四跟前。
小四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两万五千块钱。
“哥。”小四将钱塞进自己的包里,两手紧紧握住刘三的胳膊,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划过手臂,滴落在桌子上。“等我工资发了,一定立马还给你。”
刘三笑了笑,反手抓住兄弟的胳膊说:“好好对人家姑娘,等孩子生下来,就带回去给娘看看,她最疼你,会理解你的。这钱不着急,你一个月也没多少工资,以后还得养家糊口呢。”
小四弯着手背拭去眼角的泪痕:“她不会同意的。你了解咱娘,我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她要是知道我要娶一个二婚还带着孩子的女人,肯定会寻死觅活的。”
“小四,三哥还是要劝你,这个女人怀的是你朋友的孩子,不是你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报恩。可报恩的办法有很多种,你可以照顾她们娘俩一辈子,不一定非要娶她。”
“三哥,你不懂。”小四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那一次考察遇上的矿难,如果不是孙清队长将唯一活命的机会让给我,现在你来见到的就不是这个活蹦乱跳的弟弟,而是一堆白骨,甚至是一堆骨灰了。”
“孙清队长死前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要我照顾好他的妻儿。”小四的眼泪已如雨下,甚至来不及擦拭。
“你放心做吧。哥,哎!哥支持你,娘那边俺去说。”
“谢谢你,哥。可是,这样一来,你的媳妇?”小四知道,三哥攒这些钱是要娶媳妇用的,如今他将这些钱借来给自己要娶的女人生孩子,对得起救命恩人,却对不起自己的亲兄弟。
“嗨,李二婶给介绍那个媳妇要这么多钱,还是个傻子,哥本也不愿意,都是为了哄娘开心。”刘三心里有些失落,错过这一次,他也不晓得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娶上媳妇,可他不想看到弟弟为此自责,于是撒了谎。
“娘那边?”
“你不用管,娘那里俺有办法。”说罢,刘三起身就要离开,却瞥见桌上的蛋糕还剩下一小口,又折回来,拿手捏着塞进嘴里,这才憨憨地笑着离开了。
回到家里,刘三在院子里来回跺着步子,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走得很慢。他脑瓜子飞速地转悠着,想着该怎么跟老娘解释。
“你干啥呢!大冷天的不进屋,在这瞎转悠。”老娘串门回来,推开小院的大门,看见晃悠的刘三,疑惑地问道。
“娘。”刘三忽地跪了下来,将老娘吓得直往后倒退,随即赶紧上前来扶他,“你,你这是干啥嘛!起来,好好说话!快起来!”
刘三像的膝盖钉在了地上,任凭老娘怎么拉扯,他就是不起来:“娘,你先原谅俺,俺再起来。”
老娘一听这话,也不拉他了,站在边上,嘟着脸问道:“怎么回事?你先说。”
“嘿嘿,”刘三痴笑着,腆着脸说,“俺今天不是上城里看小四嘛,手里提着的袋子刮花了那有钱人的车。在人家的地盘上,俺也不敢造次,那人家说怎么赔就怎么赔呗,五六个壮汉守着我,吓得我也不敢吱声。”
“没打你吧?”老娘凑上来,扶着刘三的肩膀,左右张望着问道。
“没有没有,就是他们那车金贵,修起来要上万块钱,俺没办法,只好赔了。”刘三说着,悄悄眯起眼睛来瞅老娘的反应。
老娘知道城里人不好惹,隔壁张寡妇的男人就是刮花了人家的车,赔不起钱,被人追着打,结果不小心叫车撞飞了送了命。听老三这么说,自然是要拿钱消灾,留得一条小命在,钱就能再赚。
“你快起来吧,这也不是你愿意的。”老娘搀着刘三起来,脸上只有关心和心疼,并无责备之意,这钱的事儿也就算瞒过去了。“只是苦了你那媳妇,怕是要黄了。”
“嘿嘿,缘分不到吧。”
“三哥,我们考察队马上要去新的矿上勘察了,梅梅(小四要娶的媳妇)刚生下孩子,身边离不开人照顾。”小四急匆匆地从城里回来,赶到刘三干活的工地上跟他讲道,“她姨家的大表姐已经往这边赶了,约么着还得有两天。她来之前,我就想让你帮着做几顿饭给他们娘俩吃。”
“这,俺、俺一个大男人伺候兄弟媳妇?要不还是叫娘...”
“不能!哥,不用你干别的,到点去给他们娘俩做顿饭就行,大表姐两日就到,你可千万不要跟娘说,她能闹到我单位去。”
“哎,好,俺去。”刘三应着,记下了小四跟新媳妇家的位置。
翌日晌午,刘三敲开了梅梅家的门。
“是,三哥吧?”想必是小四早已跟她打过招呼了,梅梅看见瘸着腿的男人,便猜到是刘三。
“哎,是俺,是弟妹吧,俺来给你们娘俩做饭。”
梅梅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又进行了艰难生产,整个人看起来极其虚弱,仿佛风一吹就倒了。她将老三招待进屋,自己就赶紧回床上照顾起小娃娃,老三也跟着过去看了看,可爱的小孩圆嘟嘟的,咿咿呀呀的奶娃娃音,听着叫人格外喜欢。
照顾了母子二人两日,第三天刘三敲门的时候,开门的是一个大长脸,村妇模样的女人,黝黑的皮肤一看就是常干农活的。
“你找谁啊?”女人上下打量着刘三,话里掺着浓重的口音。
“是三哥吧?表姐,是小四的哥哥,快请进来。”梅梅在屋里听见动静,赶紧解释道。
刘三进到屋里,大表姐早已做好了满满一大桌子的饭菜,一锅嘟嘟冒着热气的老母鸡汤,熏得整个屋子里香气扑鼻的。
刘三的喉头上下翻动着咽了口唾沫,朝着大表姐夸赞道:“好香啊,大表姐的厨艺可真了不得。”
“咳,过来一起吃吧,刚做好,尝尝。”大表姐招呼刘三到桌前坐下,自己找了个汤碗给梅梅盛了些,搁在一边晾凉。
大表姐是个热情人,本就自来熟,跟谁都能扯上两句。面对这个每日不辞辛苦、千里迢迢从乡下赶来给表妹做饭的男人,她更是一边感谢,一边不住地给他夹菜。
本来,大表姐来了,刘三便不需要再登门的,可不巧地是他这次离开的时候,偏偏将每日背着的绿色帆布包落在了这里。
第二日上门来取,又不能空着手来,便从家里带了鸡蛋,从集市上买了鱼。大表姐留他吃饭,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便没拒绝。
刘三临走的时候,大表姐说明日要将从老家带来的家养野鸡炖了,这样的鲜美味道,叫他一定要来尝尝。这一来二去,刘三竟成了梅梅家的常客,帮着置办些必需品,顺便来蹭吃蹭喝。
一日,梅梅吃过饭躺在床上看着坐在沙发上唠嗑的大表姐和刘三,竟发现两人的眼睛里透出闪亮的光来。或许是过来人的直觉,她看得出,两个人互相都有些意思。
“梅梅,我回来了。”小四从勘察队回来,敞开门,只看见媳妇躺在床上给孩子喂奶,却没见别人的身影,“大表姐没来吗?”
“你回来了,”梅梅转过头来看他,随即解释道,“来了来了,三哥说今天天气好,要带大表姐出去逛逛,我自己在家也没事,就允了。”
“三哥带大表姐出去了?”小四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坏笑,“梅梅,咱大表姐?”
“大表姐离婚了,如今正是单身!”梅梅对小四的意思心领神会,“我有意撮合他俩,当初咱花了三哥那么多钱,媳妇都泡汤了。如今大表姐的意思我打听过了,她害羞着呢!”
“那我去买菜,今晚就让三哥在这吃饭,探探他俩的意思吧。”小四说着,拿上外套敞开门就要出去。
门一开,却正看见三哥牵着大表姐的手从楼梯口拐了进来,大表姐的手里还捏着一只鲜红的玫瑰。
看见小四站在门口,大表姐赶紧撒开手,害羞地赶紧钻进了屋里去,刘三站在原地憨憨地朝小四笑着:“你,咋回来了?”
“行啊三哥,叫你来伺候你弟妹,你倒是自己谈起恋爱来了。”小四调侃道。
“你小子,”刘三指了指小四,嘴角的笑却抑制不住,“俺想娶大表姐,你帮帮俺。”
“包在我身上。”小四朝着刘三眨了眨眼,应了下来。
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在小四和梅梅的推波助澜下,刘三跟大表姐的亲事也定了下来。趁着这个机会,刘三要娶媳妇老娘高兴,小四将自己的事儿也跟老娘和盘托出。
本以为老娘会大发雷霆,小四做好了跟老娘较劲的准备。可这次,老娘竟出奇地理解他。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娘虽然没文化,可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人家既然拿命救了你,照顾好他的遗孀和孩子,是你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老娘摸着小四的脑袋,欣慰地笑着。“俺儿长大了,如今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刘三的婚礼和小四在同一天举行,老太太坐在高堂上望着给她磕头的两个儿子和儿媳,高兴地合不拢嘴,大概这应该就叫双喜临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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