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新居

作者: 我是张爱林 | 来源:发表于2018-09-17 20:49 被阅读224次

    老宅新居 

    张爱林

    天似亮非亮,微弱的曙光中,群山环绕着一处农家小院。依稀可见挂在墙上的辣椒、大蒜以及码在墙头上的玉米……

    东厢房,狭小的空间里列摆着锅、碗、盆;一张陈旧的八仙桌上,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在影影绰绰发着微光。

    田亮躺在床上,出神的望着屋顶,妻子春芽翻身坐起,“咋啦?”

    “就要搬走啦,还有点舍不得。”田亮感慨万千。

    春芽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别婆婆妈妈了,干活。”春芽手脚麻利,显得很干练。

    夫妻俩到简陋的厨房里抬起早就吊好的火炉。这是搬家程序中尤为重要的一环,火炉包含着红红火火的寓意。另外,还有一把绑了红布条的扫帚。打开院门,“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在空旷的山野中显得很响亮。

    走出院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山下蜿蜒。

    北屋里,土炕上的正清老两口被那声响亮的开门声吵醒了。

    或许根本就没有睡着。

    正清老汉披衣坐起,随手从枕边摸起旱烟袋,心事重重地抽了起来,低矮狭小的屋子里顿时弥漫着阵阵烟雾,滚动的烟雾把老伴呛得直咳嗽。

    “走啦?”老伴问。

    “走了。”正清老汉在炕沿上磕磕烟灰。

    “一个个都走了。”老伴在被子里抹开了眼泪,“人一老,就没用了,成了累赘。”

    “不怪孩子们,”正清老汉又装上一锅子,“昨日,亮子跟我说过要搬家的事,要咱也一块儿搬了,我说再等等。”

    “等?还等啥?”老伴表示不能理解。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正清老汉有点烦躁,“这老大盖房那会儿我俩还年轻,你帮着做饭,我帮着出力,好歹也算有点贡献,可老二呢,他那新房盖啥样儿,你知道吗?”

    老伴没再说话,或许也认可了正清的说法。

    正清老汉又一锅旱烟,老伴又是一通咳嗽,“少抽点吧,呛死了。”……

    二三里的行程,蜿蜒的小路终于隐没在身后黑黢黢的大山中。

    深秋的晨雾里,一个充满现代气息的美丽乡村。人们尚在梦中,水泥面的街道显得宽敞空旷。

    田亮和春芽抬着火炉,拿着苕帚,夫妻俩穿街走巷,在一幢崭新大气的们楼前停下,春芽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她引以为荣的新居。

    把火炉扫帚放进厨房,两人前后走进客厅。

    客厅里里散发着新家具淡淡的清香。

    田亮不吱声,环顾着新居里的一切:沙发、茶几、彩电、冰箱、洗衣机……在他的情绪里却看不到像春芽那样带着乔迁的兴奋和喜悦。

    春芽开始规划未来;“东边的屋子给儿子住,给他弄个优雅的小书房,西边让女儿住,闺女大了,得有个属于她自己的小天地。”

    “我爹我娘呐?”田亮忽然打断春芽的联想。换在平时,春芽被田亮这冷不丁的一句带着极大不满和抵触的话打断,会立刻做出反击。可今儿是什么日子。洋话叫乔迁之喜,是人生中的一大喜事。决不能让一切不良情绪冲淡了喜庆的气氛。“瞧你,”春芽依然很得意;“房子是我在家盖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让谁住,得我说了算。”

    “看来老话说得没错,隔层肚皮隔层山。”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盖房的时候,没人出力,住房的时候到谁也惦记。”

    田亮不再作声。有时无声的沉默比针锋相对更有力量。

    “你也就对我有本事。”春芽笑了,今天她不愿意让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不高兴。“我早就想好了,客厅后边那间屋子临街,向阳暖和,让爹娘住……”

    田亮见春芽把爹娘也列入规划,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天大亮了。

    晨曦里,田亮在新居的门口燃起了长长的一挂鞭炮。

    山坳里被杂草相拥的小道上,正清站在秋风中,望着远处村庄的方向,很久很久。

    ……

    鞭炮过后,左邻右舍的张大妈、李大婶、还有王家嫂子……前来道贺,田亮的手机响了……

    “阳子,我搬家呐,啊?”田亮放下手机,冲正在客厅里与人寒暄的春芽说:“阳子的工地赶活儿,让我去他那里帮忙。”

    “多长时间?”

    “估计到腊月啦。”

    “那爹娘咋办?”

    “爹说等等,就等等吧,等我回来再说。”……

    刮风了,田亮和工友们在工地上推车、搬砖。

    下雪了,田亮和工友们在工地上忙碌。

    钢筋、水泥、升降架的往返,安全帽的晃动……是全球所有城市繁荣的前奏。也是城市生活画卷中一道不可或缺的美丽风景。

    夜里,工棚中,几个工友围在火炉旁打牌,田亮在一个角落里独自看书。一会儿,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放下书一个人悄然走出屋子,朝工地后的那个小山岗走去。正要进办公室的阳子发现了田亮,悄悄地跟在后面。

    这里是一处建设中的公园。公园是城市里唯一有泥土芳香的地方。一片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很容易让打工的农民们联想起家乡的沟沟坎坎……古色古香的八角亭里,田亮满腹心事地望着远处。前方是大城市通明的灯光和川流不息的大车小辆。

    田亮脑海里却不断浮现着那个被群山环绕的小院,那条被杂草簇拥的小山路,父亲拄着木棍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担水、拿柴,土炕上,患哮喘病的母亲在剧烈地咳嗽……一会儿又是在他回忆中永远也抹不去的一幕幕;那时他有五六岁的样子,那会儿家中的粮食总不够吃,一次,父亲被队上派到很远的地方开渠,工地上的伙食比家里要好,隔几天还能吃上几顿白面馍馍,父亲总是把这些馍馍悄悄攒起来,攒多了就回家一趟,说“孩子正长身板儿得吃点好的。”走时从家里拿上硬邦邦的窝窝头。看着同样是又黑又瘦的父亲,母亲总是一边点着头,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的记忆中还经常出现另一个片段;那次,他和娘到县城里的大姨家走亲戚。那会儿,在一个孩子的眼里,水泥路就是城市的标志,水泥路路面很宽,人也很多……他说肚子饿,娘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手绢,从几张零钞里数了两张面值更小的零钱,到一个卖副食的窗口买面包时,娘的手一直不停地哆嗦,这让窗里边的胖子显得很不耐烦,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失手,面包重重地掉在地上,娘惊慌失措地捡起面包,转过身子时,他发现,娘的两眼红红的闪着屈辱的泪光。长大了他才知道,城里人的鄙视,让一个贫穷的母亲承受多么刻骨的自卑与心痛。那个包了一层又一层的手绢里就是全家几个月的柴米油盐。那时的面包很甜,他让娘也吃一口,娘说“不饿。”她怎能不饿,由于经常吃不饱,缺乏营养,她脸色苍白,双腿都肿了。

    夜光中,两行发亮的东西在田亮脸上悄悄地滚落。

    “回去休息吧。”阳子拍拍田亮,“眼见就要过年啦,回了家好好地孝敬二老。”

    终于完工了。

    工棚里,田亮收拾着行李,有人从窗前走过,“亮子,到办公室领工资。”

    “哎——”田亮把收拾好的行李往床上一扔,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一声长长的汽笛,一列在天地间飞奔的火车。

    山洞、桥梁、沟谷、河流、忽远忽近的民房……田亮带着几个月的收获和即将于家人团聚的兴奋,望着窗外飞速变换着的风景。

    还是那个新居,不同的是街上、院子都铺上了厚厚的积雪。

    客厅里,儿子正在贪婪地玩儿着手机,女儿手握遥控器在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见到田亮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爹回来啦!”女儿接过田亮手里的东西,儿子把行李包从田亮的背上拿下来。

    “你娘呢?”

    一阵锅碗瓢盆的叮当声从厨房传出来。

    “炒几个菜,为你洗尘接风。”春芽在厨房里大声说。

    田亮并没有坐下,“去瞧过爷爷奶奶没有?”

    儿子:“去过,有半个月了,现在大雪封了路。”

    女儿:“我一直在上班儿。”

    女儿见父亲黑着脸,冲弟弟吐了吐舌头。

    田亮转身朝门外走去,春芽从厨房追了出来:“饭都好了,吃了再去吧。”

    “吃个屁!”田亮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田亮匆匆离去的背影,春芽也不由有点担心起来。

    走出村子,田野上银装素裹,天和地因为白雪的色彩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一条绵延曲折的小山道被覆盖在厚厚的积雪里,田亮一步一滑地朝山上走着。

    近了,更近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农家小院却迟迟没有进入他的视线。田亮一下子紧张起来。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一下子变得紧张的情绪让他的脚步有点慌乱。

    近了,更近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农家小院终于出现了,但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却早已变成了一堆被火烧过的残墙断壁。

    骤然而至的惊诧和恐惧使他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但立刻明白过来。跌跌撞撞扑向废墟“爹——娘——”,他拼命地挖呀,刨呀……

    “哇——”几只乌鸦惊飞了,树上的残雪一片片在凄冷的山风中慢慢飘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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