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大凡都是先有书,后有书架的。书多了,无处搁放,才造一个架子。我亦然。
我仅有十多本书时,就思忖着怎么弄一个挺大、挺威风、挺华美的书架了。无奈家贫,无奈居住面积逼仄,不可能买也不可能请木匠做一个,再说,就是有了这么个东西,太大了也无处安放。
但我心里却一直想有这么个书架,有这么个东西放家里,摆几本书,再搁几个摆件,显得我多有文化,多有品味呀!
注意,是书架,兼有博古架功能的书架,不是书柜。买是不可能的,况且那时也没处去买,于是我就思忖着自己做一个。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我高中毕业后内招进了母亲所在的轻工机械厂,当时我十六七岁年纪。
那时候,我家从农村下放10年,落实政策返城了,二街划了两间屋的地皮,父母砌了两间平房,一家6口便高高兴兴地入住了。
回城时允许随车带了些木料,砌房子做门窗用了一些,剩余的改成分板搁在顶棚上。我想做个书架的念头便是觊觎于这几块板子。
舅舅在家俱厂工作,找他借来锯子斧头刨子,再买来一把钉子,便开始制作。工艺并不复杂,不几日就制作完成,分成不规则的格子,努力地弄得花哨且高大上一些,刨平,磨光。其实压根就是一个木板架子而已。
把书摆上,零零落落几本,显得特孤单,便把毛选和留存下来的高中课本乃至厂里发的工具书也拿来凑数。仍嫌少,便开始琢磨着从微薄的工资里挤出部分来买书,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日积月累,竟然攒下了如今满满当当四书柜且堆上天花板的书,当然这是后话。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书的,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在乡下还是小屁孩时,就经常偷父亲的藏书看。藏书的扉页,写有某年某月某日购于何处,然后就是父亲的落款和藏书印章。
想起弄个书架来摆书,倒是有一个特别的起因。
那是刚上班不久,我到一个同事家里去玩,见到这同事的爷爷,一位皓首霜须、精神矍铄、性情豁朗的长者。他的房间里有好几个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排满书籍。我感到这房间既神秘又宁静,且莫测高深。老爷爷一边轻轻捋着老山羊那样一缕梢头翘起的胡须,一边和蔼地和我说话,不知为什么,我这张平日还算能说的嘴巴始终紧闭着,不敢轻易张开。在这位拥有万卷书的博知长者面前,我自觉轻浅,哪敢轻易开口。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我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书架,幻想着书架上摆满了属于自己心仪的书。
有了这个简陋的书架后,我便为了填满它而去新华书店、去书摊、去工会图书馆。去图书馆是为考证某本书是否可以收藏,是否值得去买,因为我得掂量着口袋里的钱,要省着别的开支。
书架刚做好那阵子,许多空格子里摆着地球仪、笔筒笔架、月历或像片框等一些摆件,颇有点博古架的风范,但渐渐地就全被各种的书占领了。我学着父亲,也在书的扉页,写上购书日期并落款,然后钤上“付强藏书”的印章。
有过一种感觉,当许许多多的书挤满在书架上,书架就变得次要、不起色,甚至没什么意义了。我渐渐觉得还有一个硕大而永远也装不满的书架,那就是我自己。
书是无穷无尽的。一本本书就像一个个潮头,一页页书就像一片片浪花,书上的字便是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它们汇成了海洋吗?那么你最多只是站立浪头的弄潮儿而已。大洋深处,有谁到过?
有人买书,总偏于某一类,我却不然。尽管我偏爱文学,但我也买自然科学、艺术、医药、哲学、乃至旁门左道之类的杂书,除了数学。如此,我的书就杂乱无章了。还有些拓印的、旧版的、竖版的书,参差地平放在书架上,它们带着不同时代的不同气息,和睦共处。
八十年代末我结婚前,这个书架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它被拆掉了,连拆带取钉子没有要到十分钟。拆下的木板变成了一套组合柜的一部分,应我的要求并根据我的草图,作为结婚家俱的组合柜要有玻璃书柜的组成部分,有着漂亮手艺的木匠师傅漂亮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原来书架上的书被全部转移到了漂亮的组合柜里,透过玻璃,闪闪发光。
很快,组合柜里装不下我的书了,然后便是一轮又一轮的书籍整理,那些不常看的书被请到了组合柜的上面,一摞摞堆至屋顶,蒙尘。
就想,什么时候,我有了宽房子,我一定要有一个书房,要有一面墙的书柜,安置这些蒙尘的书。
2005年,我有了宽房子,有了专属于我一个人的书房。没有悬念,正在“金海马”做家俱生意的妻按尺寸买回了一整面墙的书柜,我只负责去挑式样。那是一组4个柜子。
后来,4个书柜也装不下书了。我如法炮制,在书柜上面搭了几层木板,把书一摞摞一直堆到天花板。
我知道,堆上天花板的书我已经不可能再看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也不可能要我这些书,妻几次说让收破烂的把这些书拿走,我不允,我说我只见过买书的,我没有见过卖书的。
最近好些年,我已经不买书了,不是因为堆不下,实在是没有必要再买了。几年前,女儿送给我一个Kindle,这个Kindle,容量就是一个图书馆。听说今年六月底Kindle也要下架了,因为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手机、iPad、电脑都可以看书,许多如“喜马拉雅”的App更可以听书。
但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在书摊前驻足。只要碰到书摊,我就挪不开脚步,轻抚着这些新书旧书,就像和久别的老朋友寒暄。但我努力地克制着掏钱的冲动,我知道我一旦买了,就不能确定它的归宿。
就想,书没了,书架书柜就走入了人的记忆。而记忆久了,就会模糊,就会慢慢消逝。不敢想象,没有书的无纸化时代,书架会不会就成了古董?
但我依然喜欢书,喜欢书架,成了古董也依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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