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请戳|梅落始觉已轻寒

文|叫我高高
母亲病了。病了的母亲却并不在意,她照例问我要花架,说她的花架小了,需要大一些的,才能擎起那繁密的花蕾。
我满口答应着,内心却忐忑不安。
姐姐带母亲去看病是一个雨天。临走前,我说去送她。她就在电话里絮叨半天,说我们就瞎着急,根本不用去那么远看病,得花多少钱。
母亲根本不知道,她这次看病对她和我们的意义有多重大。
火车是晚上九点。我到姐姐家时,姐姐已经把火车上需要带的物品都准备妥当。
母亲还是穿着她那件灰蓝色的开衫,背微驼,因为去年膝盖摔伤的缘故,至今走路还是一瘸一跛的。母亲的眼神,清凉温厚,像一个被大人带去大城市,看风景的孩子,说还是第一次坐火车。
母亲没有文化,一辈子除了她和我们的名字,就基本不认识字了,更不懂,我们在客厅里商讨的医学诊断上的术语。
她在房间里里外外地翻找她的鞋,说从家里穿的鞋是带网的,结果外面下雨,一到姐姐家鞋就漏了。

母亲真得老了!我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十七八岁的光景,穿着一件“红卫兵”穿的绿色军服,戴着有红五星的军帽,脸庞稚嫩青涩,胸前垂着两条乌黑发亮的辫子。
母亲说,她十二三岁开始围着锅台转,割猪草、砌围墙、喂猪喂鸭,伺候生病的姥姥,二十岁认识了当教师的父亲,直到有了我们,才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记忆里,母亲总去河边割猪草,一筐猪草沉沉地压在母亲瘦弱的肩上,割完猪草,母亲还要去照料生病的父亲,去后院把椅墙生长的甜藤秧,连根拔起,再放到仓房的案板上细细地垛成碎末,放在瓦罐里熬成药汁。
母亲性格温和,无论生病的父亲多么焦躁,她都不会生气。
父亲去世,棺柩被抬走那一刻,她才嚎啕大哭。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母亲那么声嘶力竭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人啊!这一辈子谁不是在走投无路的路上!”母亲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说。母亲这一辈子的不易不可数,不可诉,但是,经历如此苦难的母亲,却格外乐观从容,对于生活,她从未有过丝毫抱怨。

母亲是特别爱花的。小时候,老家的院围墙里有一株好大的荷包花,上面缀满了粉色的花苞,像耳坠一样好看。母亲喂完猪,一边去园子里捣新下的豆瓣酱,一边会看几眼,仿佛有了花,生活就有了喜庆。
儿时的房子很小,却有一个很大的菜园子。母亲把菜园收拾得格外好。春天,一垄垄的茄子开着小朵的紫花,搭好架的豆角也开着深紫的花朵儿,还有窝瓜花爬满了柴垛,开着小喇叭状的黄花,到了秋天,成片的韭菜又长出很高的茎,开着一朵朵碎金般闪耀的白花。
窗后,母亲看屋檐下的土地闲着可惜,就在空地上栽了大土豆花。每到霜降,母亲就要把土豆花的根抠出来,再埋进更深的土壤,来躲避寒冬,第二年再挖出来,重新栽好。母亲却乐此不疲。
盛夏的夜格外清凉,窗外月光皎洁,园子里虫声唧唧,我们总倚在母亲的膝下,听母亲讲很多有趣的故事:大黄狗和傻子,傻子没爹没娘,但人儿特别憨厚善良。东边来一窝燕儿,西边来一窝燕儿,给我下窝蛋……
那时的母亲多年轻,眉眼多好看!
如今母亲老了,头发灰白,可眼眸里透露出的依旧是纯净如水的清澈,没有一丝一毫世俗的杂质,仿佛这个世界,本就是如她眼中那般,简单纯净。
这大半生的心酸,大半生的磨难,被母亲纯朴真挚的心灵冲洗淘尽。洗尽铅华,返璞归真。没有文化的母亲不懂生活的意义,却用最简单的生活方式,告诉了我们生活的真谛。
该走了,母亲和姐姐坐火车的时间到了!推开门,雨丝好柔好瘦,好凉,母亲却格外轻快,仿佛只是去看风景。面对大苦大难,母亲早已学会淡定与从容。
到了火车站门口,我要下车为母亲撑伞,母亲怕我着凉,说什么都让我坐回车里。
可是,我怎么能放心,掺着她往火车站门里奔,最后,她还是固执地扔下我留在原地。

雨雾里,她的身影歪歪斜斜地拐进站门,我又看见她回头望我,摆手叫我回去。
我想起,母亲年轻时,曾经踩着露珠再踏着夕阳,往返集市卖瓜子,二分钱一小袋儿,一天能挣好几毛。每次提起,母亲的眼神总那么骄傲,仿佛幸福就该是那个样子。
我想,母亲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她的那些花,还等着母亲来浇灌。
母亲用她的平和,她的坚韧,时刻提醒我,无论岁月给予你的是幸福还是苦难,都要坦坦荡荡,无惧无畏,从丛容容地面对。生活就像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浅滩亦是峡谷,都会闯过去,也一定会闯过去。
有一天,我们也终会明白:一颗坚定的心,是母亲的心,是我们快乐幸福,她就安定的心。
写于漫天飞雨的车上,愿明日的明日一切顺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