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洛生之河
渴望的眼神文文的爸爸妈妈在省城打工,过年都没回家。今年五月份,妈妈倒是回来过一次。文文想爸爸,问,爸爸咋没回来?妈妈支吾着说,爸爸上班忙,等闲下来就回来看文文。妈妈给他买了新衣服,还有一辆挺大的遥控汽车,可文文并不开心,他还是想爸爸。
文文九岁了,一直都和爷爷奶奶生活在老家,那个距省城四百多公里外的村子。村子倒是不偏僻,距县城十里地。可县城本就小,位于川道内,东西一条街,南北半条路,显得逼仄又萧条。自然,村子也不景气,年轻人大都出门打工了,留守着老人和孩子。
妈妈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文文迷迷糊糊一觉醒来,发现她不在身边。明明入睡的时候,她还哄过自己呢。文文想喊妈妈,却听到外间有人在嘀嘀咕咕,声音太小,他听不清他们在说啥,偶尔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分不清楚是妈妈还是奶奶。文文困极了,不一会就又陷入了梦乡。
爸爸回来了!大年三十早上,爸爸带着文文贴对联,上面有他不认识的字,便指着问爸爸。晚上吃过年夜饭,文文跟在爸爸屁股后头,穿着新衣裳,提着小酒壶,去叔伯家拜年。村子里没路灯,夜很黑,但有爸爸在,文文一点不害怕。
清早,文文醒了,发现是个梦,梦里爸爸的踪影依然盘绕在脑海里。妈妈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返回省城。文文哭了,他要去找爸爸,妈妈却说,你好好念书,考好了爸爸就回来。
转身,妈妈也止不住掉泪了。昨晚的哭泣声,有妈妈的,也有奶奶的。
到了七月份,放暑假了。文文在县城的寄宿小学读书。自从上次妈妈走后,他便在心里筹备着一个计划。这计划放在年仅九岁的文文身上,简直称得上是疯狂。
他跟爷爷奶奶提过,放暑假的时候一起去省城,可他们严词拒绝了。他搞不明白为啥去趟省城这么难。小伙伴们都说省城这好那好,可是他不这么认为。省城就像看不见的怪兽,将爸爸抓走,他想去找,可又害怕这个可恶的怪兽。
一年多没看见爸爸了,他真的很想他。虽然害怕,可文文还是决定,要独自去找爸爸。他没跟爷爷奶奶说,偷偷上了去省城的班车。他有钱,妈妈上次给他留的钱基本没花。为了这个计划,奶奶给的零花钱他也省了一些。有这些钱,他觉得应该够到省城的。
司机倒是问了句,娃,你一个人?文文紧张的手心都出汗,嗯了一声。司机说,大人哩?文文跑到后面找了个座位,说,我妈在省城接我。司机没再多问。
班车驶出县城,便下到川道了,一路上都是高低起伏的山,深深浅浅的沟,树丛茂密,郁郁葱葱。文文心里有按不住的忐忑,也有说不出的激动。他走的时候,拜托同村的伙伴郝强给爷爷捎张纸条,告知爷爷他去找爸爸了。可他一再嘱咐郝强,纸条一定要等到下午五点再送过去,不然,爷爷会追到车站将自己揪回去的。郝强是他的铁哥们,一定不会当叛徒的。
文文顺利到达省城车站。按他的计划,爷爷看了纸条,一定会给爸妈打电话,这样他们就会到车站来接自己。可是下了车,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他却没看到妈妈,也没看到爸爸。文文一下子慌了,他猜想,郝强一定是贪玩,将纸条的事给忘了。车站人来人往,无助感让文文突然觉得特别害怕。他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他要等他们,就算爸爸忙,妈妈也一定会来的。一定会来!文文在心里不住地念叨。
过了好久,妈妈还是没来。文文肚子有点饿了,他去车站的小商店买了根火腿,边吃边盯着车站入口看,希望能看到妈妈的身影。
娃,你在这里等大人?
文文一抬头,看到一个跟爸爸年纪相仿的男人。文文点了点头,那人便笑着说,你知道地方不,知道的话叔拉你去。他仔细瞧了瞧男人,长得并不凶,笑起来还有些和蔼。那人又说,你有钱吗,没钱叔可不拉。文文连忙说,有,我有钱。大人在哪?文文记得妈妈说过,她在北关的华盛电子上班。那人听了,说,叔知道地,这就送你去。
文文还是坐着,他不太信任眼前这个叔叔,老师说过,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
娃,你还怕叔把你给卖了吗,省城到处都是警察,叔可不敢犯法。
文文还是犹豫,他在想,妈妈怎么还不来。一定是郝强忘了把纸条送给爷爷,这家伙,以后不跟他一块玩了。文文急得想哭,却又不敢哭。
娃,叔是怕你一个人在这儿,被人给骗走,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文文的小脑筋转了转,觉得眼前这个叔叔说的有理,便缓缓起身。文文坐上叔叔的摩托车,心里还是直打鼓。那时候,省城车站外很多这样的摩的。
摩托车在城市里穿梭,文文看着街道两旁的高楼大厦,眼睛都花了。他忘记了心里的害怕,想着等见了爸妈,一定要让他们带着自己好好逛逛省城。这可比他们带回来的玩具好玩多了,文文心想。
娃,第一回来省城吧,咋样,美不?
文文嗯了一声。摩托穿过闹市街道,一拐,进入一片类似城中村的地方,街道变得窄了,房子也是高低不齐,显得破旧。文文心里一咯噔,有点紧张。
就在这时,叔叔的手机响了。他减下速度,掏出手机,用头和肩膀夹着。
喂,惠芬,咋了?你慢慢说,啥,你娃?风太大我听不清,这样,你等下,我把车停下。
叔叔在路边停下了摩托。文文觉得妈妈不可能在这么偏的地方上班。他开始怀疑这个叔叔了,老师讲的那些拐卖儿童的事,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文文越想越害怕,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给爷爷打个电话,他记得爷爷的号码。
叔叔在接电话,两腿支在地上,一只手扶着车把手。文文觉得是个逃跑的好机会。他轻轻往后挪了挪,从后座跨了下来,撒腿就跑开了。叔叔觉察到了,回头一看,这娃跑了,便喊叫。
惠芬,娃跑了,我去追。他挂掉电话,支起摩托,来不及锁,就跑去追文文。
文文一看他追来,跑的更欢。前面有个商店,他瞅准了,想着跑到那里面,一定有人能救他。文文一脚跨进商店,柜台前的胖女人吓了一跳。
阿姨,救我,有人要抓我。文文本能地躲到了柜台里。
哪来的娃,别给我捣蛋!
叔叔后脚也跑进来了,焦急万分,说,娃,你跑啥?
你是坏人,我不跟你走。
哎,娃,真是巧了。叔叔喘了口气,说,我不是坏人,我认得你妈,刚刚在路边,就是你妈给我打的电话。
你骗人,我妈咋会认识你。
你这娃还不信,你妈到处找你呢,她知道我常在车站拉人就给我打电话了。
胖女人有点懵,问摩的司机,你跟这娃啥关系?
司机也被问住了,说,我认识他妈。胖女人狐疑地看着他,越听越懵。
娃,你妈叫鲁惠芬,你爸叫王大刚,对不?
文文点了点头,你咋知道的?
叔叔说,咱快走,你妈找不到你都急的不行了。走,叔带你去。
我得给爷爷打个电话。
行,你说号,叔给你拨。电话拨通,爷爷在那头把文文好一顿骂。末了,他问爷爷要妈妈的电话,在心里默记下来。挂了爷爷的电话,他按照默记的号码拨出去,果然显示了妈妈的名字。
文文啊,你这娃咋这么胆大,你可把妈吓死了,你要是让人拐走了,我咋向你爸交代。她心急,话说出口,顿觉失语,连忙改口说,你快跟着李叔来车站。
这回信了吧,叔可不是坏人。
文文又重新坐回李叔的摩托,原路返回。想着就能看到妈妈了,他高兴不已。
见到妈妈,文文激动的差点哭了。可是妈妈很生气,责怪他胆大包天,竟敢一个人跑到省城来。
我想爸爸。文文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妈妈停止了责备,心里五味杂陈。文文想爸爸,她又何尝不想丈夫。
去年十月的一天,王大刚在送外卖的路上闯红灯被撞了,终因抢救无效死亡。王大刚本来是个守交规的外卖员,只因那天出了个突发状况。他在送上份外卖的时候,到地了,打开一看,酸菜鱼的汤全洒了。店员没盖好盖子,导致汤洒了,他心想去跟顾客解释下。谁知那个顾客不依不饶,非得要他赔偿。僵持了好一会,王大刚无奈之下自掏腰包买下了那盒酸菜鱼。后面还有两份外卖没送,他耽搁不起。
为了赶时间,他第一次闯了红灯,谁知命运就是这般凑巧,一辆飞驰而来的轿车,撞上了他。
王大刚去世的事,只有家里的大人知道,他们封闭了消息。按照习俗,王大刚应该拉回老家土葬。爷爷来到省城,与妈妈一块,含着泪将他火葬了。现在,骨灰盒就压在奶奶那只已经黑乎乎的红漆柜子底。
为啥要这么做呢?原来,县里一直在招商引资的大型化工厂,在去年四月份落地了,选址就在文文家那块。按照政策,所有占用的村子都要拆迁,回迁房按人口分配。为了分个大房子,一家人掩藏了大刚去世的消息。
妈妈,爸爸咋没来?
鲁惠芬不知该如何回答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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