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即失业,在某公司实习一个学期后,果不其然,这句话印证在我身上,往各家公司投递的简历,均未得到回应,面临着恐慌与焦虑的我向往着家的方向。
仔细回想上次回家的时间,与此时已半年有余,现在正执炎夏,大巴车上开着冷气,让乘客倍感舒适。临近城市的车外世界却是让我感到陌生和不解,上次归来时,路两旁均一行杨树延伸至远方交于一点,树上叶子堆在树根旁,一片冷清祥和的氛围。现在两行树没了踪影,一个个突兀的树桩还未被挖出,有的上面竟然冒出了绿芽,坑里还遗留着树枝,仿佛是那一节节干瘪修长的手指头,被抛弃在坑中腐朽发臭,想到这里整个人瞬间发怵,在冷气包围的车厢内汗毛直立,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路人骑着车子,在没有树荫的庇护下,脖子晒得紫黑,头顶被烤出了烟,急慌地赶着路。以往回家辨别与家的距离或是还要何时到家时,靠的就是对这些树以及路边房屋的记忆,从幼时到现在,这些场景根深蒂固在脑中,这是你回到家的根本,但此刻坐在车上的我,总会出现是否走错路的错觉,我会觉得这辆车驶向的不是所熟悉的那座城市,而刚好是背离的地方。只是大体觉得应该快到家了,应该快了.......
大巴车并没有开往城中的车站,而是停在了尚未修建好的东关车站,司机只是简单的说,以后都是到这车站了。就赶乘客下车。旧车站和我家小区只隔了一条道路,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但这个东关车站就让我犯了混,只是知道在东边,具体位置却没任何印象,下车后大家纷纷打电话让家人来接自己,我考虑到父母现在应该是在上班,所以只好另想它法。东面是城市的开发区,人口.车辆稀少,许多耸立的新小区还未有人入住。我只好拉着行李箱在路边找一片阴凉处等待着出租车来拯救我。今天运气也许不错,没多久就截到一辆车。
用钥匙打开家门,里面空无一人。
我把行李拉进自己的卧室随手丢到一角,舟车劳顿,浑身没了力气,想躺下闭眼休息。床上空空如也,被子都收了起来,于是走到客厅,打开空调,趴到沙发上没有知觉就进入了睡眠。
是家人的争吵声把我惊醒的,当他们看见我醒了就没再争执。
“儿子,坐车挺累的吧,看你睡的挺香”。我妈说。
我没有回答她,刚睡醒脑子还没运行开来,懵懵懂懂坐在那里,眼睛瞪着茶几上的杯子看,毫无生气。许久后,我起身洗了把脸,精神劲立刻涌了上来,正巧饭菜端上了桌,爸妈说我又瘦了,让我再多吃点,每顿吃的把肚子撑圆了,就不可能瘦。我调侃我爸,说他那啤酒肚像西瓜一样圆,也没见他胖哪去。
饭后家人和我聊了许多有关工作的事情,无不是在家好好呆着,凡事不要着急,要讲究机缘巧合,自己还很年轻,工作总会找到的。
我在旁边一声声嗯嗯的回应,家人一直以来对我太过宠溺以至于包容过度,我甚至利用了这一点,功课不及格也不会对我有太过严厉的批评,积玩成性,最后落了个普普通通的大专。在大学里监管甚松更别说去学习了。所有后果都可以在前因里找到答案,我的后果可以说是自找的。
再次来到卧室,一床棉被焕然一新的铺在床上,应该是母亲在我熟睡时铺好的。
在学校我习惯了晚睡,躺在这张熟悉的床上更是如此,也许是我下午睡过了头,此时清醒无比。我刷着朋友圈,同时耳机听着音乐,很长时间后困意渐渐进入我的大脑,我趴在床上伸手把手机放到枕边闭上了眼,音乐还在继续,单曲循环着酷玩乐队的《Yellow》这首歌,每一个音符在我耳边环绕,为我助眠。虽然英文不能再烂了,但没人规定英语差极的人不准听英文歌,而且我也是可以随着旋律哼唱几句的。
每到夜晚入睡时,必定是单曲循环这首歌,它会让我更快进入睡眠,但此刻却敏感的察觉到了有一种杂音混在节奏中,时而间断,时而连续的打击声音,我以为耳机坏掉了,就摘掉了耳机,这种声音更加清晰,声响似乎是来自楼下,听上去是有人用铁锤在砸墙,噔噔噔不断,稍微平静后,嗡嗡嗡的声音又响起,这是电钻的声音,我心中暗骂谁家如此缺德,半夜还在装修影响邻居休息。
我竖起耳朵听这莫名奇妙的声响,声声刺耳,通过墙体震入我的心脏,让我烦躁,任我如何堵住耳朵,还是会有杂音从骨骼从缝隙中钻进去。
我不清楚声音是何时结束的,更不知道又是怎样睡着的,我醒来时就快下午一点,就算是拉着窗帘,光线透进来亦是异常刺眼,我起身依在床背上,脑袋昏昏沉沉的耷拉着,仿佛一块废铁。
穿着好衣服后,想向家人询问昨晚的事情,究竟是谁家发出的声音,却忘记父母都去工作了,桌上摆着凉掉的早餐,我稍加温热吃完后,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疲惫不堪的身躯,又一头栽在沙发上。空调对准身子使劲地吹,冷气由我的鼻孔不断刺激大脑,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凉与冷静。
在这滚烫三伏天里,我实在没有出去的想法,相比较我更喜欢宅在家中,一方面我又想到工作的事情,又感觉到了内心的躁动和不安,都是成年人了,却没有却没有一丝成就,我无法安心地做个啃老一族。那些从早就辍学的同学朋友,早早地接触社会,现在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工作。有时候我家人会说,你上这么多年学也就是白上。对我而言确实如此。
傍晚家人回来,他们都说昨晚从未听见任何声音,我感到诧异,即使他们在那个时间已经睡着,但声响足够把他们吵醒。
一天两天三天......任谁也无法忍受每天夜晚的嘈杂。我一再坚持说听到了装修的似的声音,可家人认为我是压力太大,出现了幻听,甚至要带我去医院检查。
我先是向物业反馈,他们说最近并没有什么异常,如果响声确实影响到居民休息的话,肯定不止我一人反馈,他们会在意这件事情。随后又去了保安室,保安白天每隔一小时就会巡逻一次,夜晚也会有人值班,两小时就会巡逻一次。我所反应的时间,保安正值巡逻,也并未有听到砸墙,电钻的声响。
无奈的我只好敲门询问,那个在父母口中住着一对夫妻的家,即使是在我家楼下,由于在外上学的缘故并未对他们产生印象。尽管我敲了将近五分钟的门,开门的只有对面的邻居老人,他说夫妻俩应该是去工作了,晚上六点多才会下班,如果加班就会更晚,一直以来他们相处的很好,夫妻俩也很和谐恩爱,说来也是奇怪最近两个月从来没见过他们夫妻了,只是偶尔夜晚听见开门的声音,可能是工作开始忙乎了。
当我问他半夜是否听见了很吵的声音,他摇了摇头说,除了汽车的喇叭声,什么也没听见。
最近从未睡过一夜好觉,眼袋凸起贴眼窝下方,使劲把眼皮往下扯,大多数情况下我会像孤魂野鬼般无目的地神游,若是今晚还会吵到我睡觉,不管楼下是在搞什么名堂,我都会愤然地去制止,结束无休止地折磨,就算是碰到了鬼给鬼吓死,也比睡不着觉猝死更加痛快。
这天夜晚我在床上静静地躺着,等待声音开始响起,我没有带耳机,只是静神聆听形形色色的声音,更多的是远处连绵不断的汽车鸣笛声。
当我注意到有声响发出时,时间定格在了12:51。冲动充满了我的全身,我蹑手蹑脚地经过父母的卧室,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大门。为了避免不测,我口袋里装了一把崭新的折叠水果刀,同时手机开启了录音,并且打开电话联系人,点开备注为爸爸的手机号进行待拨状态。
我乘上电梯下降了一层,除了电梯内的灯光,楼层里一片黑暗,仿佛被沉浸在深水中眼睛紧闭中的黑,我趁着电梯未关微光还在,赶紧打开了楼层灯。
声音还在继续,凉风不断从窗户外吹遍我全身,我顿感胆怯,最终还是没能改变我的想法。我站在他家熟褐色纹理的门前,门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广告没被清理,猫眼旁被空缺出来。我伸出右手在门前静止下来,转念细想,便一顿一顿地叩击门来,初始大概声音太过渺小,里面的人并没听到,我加大了敲击力度。屋内的机械杂音愈来愈小,紧接着又听见有人踏着仓促的脚步往门前来。我往后退了一步,咔嚓门开了,又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门被打开了刚好伸出一个头的距离,一张男人的头伸了出来,这是一张邋遢的头脸,在灯光照耀下,油污污的黑发反射着刺眼的光,上面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尘埃,眼窝塌陷,眼中布满了通红的血丝,犹如钓鱼用的红虫在眼球里游荡,胡子围绕着嘴唇,比楼下花园中的青草更加茂密。他抿着嘴皱着眉头盯着我,我和他对视了有那么一秒钟就避开了他冷峻的目光。
“是你家发出的声音吗?吵到邻居休息了”。
颤抖的声音连我自己都清晰地感受到。
他敞开了门,整个人跨出门外,两肩留有一层白灰。他的身高一览无余,足有一米八五以上,我站在他面前简直像是个未成年的孩子般稚嫩,这使我更是紧张,若发生不幸,绝对毫无反手之力。
他挠了挠头用几乎沙哑的音色说,对不起,只有现在才有空闲忙活,白天确实没有时间。
紧接着他又说,这么多天以来,你是第一个找我的,我们之间尽管是陌生的,但是你别介意,如果你感到好奇我为什么半夜装修,希望你能进来听我讲述我的故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确实不太明智,但我没有丝毫恶意。
说完他转身进了门。
我心想半夜装修于我何干,只是你打扰到了我正常生活,若非如此,彼此就不会打个照面,充满警惕与不安。话虽如此,声音却仅有自己听见,就像是宿命把我和他联系到一起,我并未对他的故事好奇,但这种宿命感牵引着我,只能选择唯一的方向。
我终究是跟他进了屋,没有关门,跟随他身后两米开外,我的手一直放在背后拿着手机,如果发生意外就迅速点按拨号键。
客厅的灯开着,屋内格外明亮。门旁是一张纯白色的三层鞋柜,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则是敞亮的客厅,除被修整的卧室门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外,桌上物品摆放井井有条,整洁明了,本以为屋内会呈现出杂乱无章的景象,这刷新了我的想象,未曾想过外表邋遢不堪,内心仍如此仔细,但这也不排除一切都是他妻子的所作所为,他不过是依附他妻子在生活。
他让我坐在沙发上,我有点踌躇。他转身去厨房拿了两瓶牛奶来伸手递给我,我以不喜欢喝纯奶的理由搪塞过去,他放到桌上,然后身子往后一歪,躺到沙发上,我站着更突显尴尬,于是就坐在沙发最边缘处,沙发舒软的像一摊水,往下塌陷很深。
你妻子在睡觉吗?这么大声不怕把他吵醒吗?
我先开口说道。
他深吸了一口粗气,空气便宁静下来,过了良久,他说,他已经走了。
去哪了?我追问。
另一个世界,他补充道。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心头一震,为他不幸的遭遇感到伤心。
你一定很难过吧,希望你尽快走出这个阴影,我又说。
他打开牛奶用吸管喝起来,喝了一口又说,是啊,谁能不难过,其实我也不喜欢喝纯奶,感觉可乐更加适合我,但她最喜欢喝,她说纯奶初喝口味并不吸引人,细细品味就会察觉浓郁深沉的甜,并且超过任何一种味道。我现在是感觉到了,但她已经不在了。
我强抵困意,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侧耳倾听他诉说的故事。
我对她的去世感到好奇,又说:那她是怎么去世的呢,因为意外吗?
他又是深吸一口气,右手拿起纯奶喝了起来。
我意识到戳到了他内心不愿面对的痛楚。急忙说道:对不起,不说也没关系。
我猜他会避开不谈,但他放下牛奶开口道:因为一场车祸,一天晚上下班回家,在单位旁被一辆酒驾的混蛋撞晕了过去,鲜血洒满了一地,同事发现了她,被送进医院,我得知消息赶到医院时她已经离开了......我们连一句告别都来不及。
我已经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任何好心的劝慰都于事无补,我认真地看着他像个无助的孩子,眼中隐约噙着泪花,努力不让它落下。
自从她走后,我已经与这个世界脱离轨道了,想通一件事会花费很长的时间,我已经被这个世界像弃子一样远远抛在身后,她是我连接世界的媒介,没了她我就和世界断了联系。
每天穿梭在这座城市,疲惫劳累已是常态,这座城市肆意变化,丝毫不顾我的想法,这里已经不适合我这样的人存在,所以等我装修完成后就会离开这所城市,回归到安静和谐的小城镇,重新开始生活。
尽管我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最亲的人离去,是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我能感到他在逃避却又在纠结中改变。
紧接着他又说:我不断装修就是为了彻底忘记她,原来所有的墙纸全是粉色的,现在已经是浅蓝色了,以及其他地方完全按她要求实施装修的,整所房子以粉色为基调,完全是少女心泛滥,浅粉色边框的镜子,桃粉色的窗帘,胭脂粉色的沙发......现在我在一一改变,我始终认为只有把这所房子改头换面,我才会彻底忘记她,房子就像我的大脑,里面寄存着我们间的故事,除非发生天翻地覆地变化,否则他始终活在我的回忆中,有时候真是羡慕那些可以靠喝酒买醉自己,又或是烟不离嘴的人,他们可以凭酒精和尼古丁迷惑本身,而我像个废物什么都不会。
记得有次我们互相问彼此,如果有一天自己比对方先走一步,该怎么办,我们始终同意—一定要找个同样爱自己的人,忘掉曾经的对方,继续生活。我猜她一定希望我这样做,重新生活......
我始终作为一个聆听者,认真听他倾诉,他正是需要一个聆听者,把内心的积郁通通发泄出来,这样他才能好受些。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半,先前的顾虑完全多余,我睡意全无,坐在窗边望着黑夜,星星布满了眼帘,唯有月亮最耀眼,突然想起周华健的那首歌:灯熄灭了/月亮是寂寞的眼/静静看着/谁孤枕难眠/远处传来那首熟悉的歌/那些心声为何那样微弱/很久不见/你现在都还好吗/你曾说过/你不愿一个人/我们都活在这个城市里面/却为何没有再见面/却只和陌生人擦肩。
不久以后,我意识到再没有听到装修噪音时,他兴许已经开始一段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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