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寂静的台阶。寂静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安静的女孩子。台阶旁的草地上,各色的花,安静地开。
女孩子有一个轻盈的名字,羽羽。到了十七岁的年纪,果如她的名字一样,灵动,纯净。
小时候,羽羽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都爱各式各样的玩具,要去哪个哪个游乐园,看一些动画片。羽羽自小却爱看花,有名字的,又或是路旁边没名字的,她都热爱。看着花,她就笑,笑得可真好看!好像整个世界的花,都为这一笑而开。
一转,十几年了,她依旧喜欢看花。她总觉得,花,是可以寄托情感的知音。谢了,来年还会开。
因为总有一份安静而不会失去的寄托,她活得无忧无虑,也少了很多牵挂。
“哎?这个时候还有人?”不远地方,站着两个黑影。
羽羽被这声音分散了注意力,终于把眼神从那一片花上移开。她可不太欢喜那声音的发问,只在心里道:“怎么不能有人?没有人,那你们两个是什么?”仿佛这话她已经说出了口,于是自己笑了笑。
那声音又传来:“哦?是个女同学?这么晚了,不回宿舍?明天还要上课呢!”
羽羽可不甘示弱,“你们怎么就不回宿舍呢?”
那两个人笑了,听声音,都是男生,羽羽好算松了口气,可算不是情侣!要是一对情侣,自己又不得不装作“识趣”地走开,她天天晚上下了自习,都会来这里,因此这样的“识趣”,也并不是一次两次了。
“既然都不回宿舍,我们一起聊一聊?”那声音邀请。
聊一聊?羽羽可不干!“不了不了,明天上课,明天上课!得早休息呢!”也不管那一边什么反应,向着宿舍跑去。羽羽仿佛感觉得到,背后两个人,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飞奔的自己。她想象到那个样子,边跑边笑了出来。心跳得很快,大概是跑步的缘故吧!
“嘭!”
羽羽几乎是撞进了宿舍。
“四喜,回来那么早,又碰到情侣了?”羽羽的对床同学发问。
因为羽羽名字里有四个“习”字,交熟的朋友都把音一谐,叫她“四喜”,不过她可不像丸子,却是人见人爱的美丽,尤其是看着花,笑起来时。羽羽乐意为花欣悦,花也乐意为羽羽盛开。
“没有情侣,没有情侣。”羽羽回应着,却怎么也不想说起那个声音的事,自己又回想了几遍,还在想象着两个人站在那里一脸呆呆的样子,笑出了声。她只顾自己笑着,全然没关注整个宿舍都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于是赶紧忍住笑,可心里头还在乐嘞!
第二天一早,到了班里,就听到有同学议论一件仿佛不得了的事。
“听说了吗?新转来的那个,男的,可是了不得嘞!”
“了不得?多大本事就了不得?”
“听说学习好得很呢!还精通音乐什么的……”
有人打断:“那来咱们学校干什么?”
“你说啥呢?咱们高中可是市里重点高中啊!来这里咋还不对了?”
那一个赶紧不说话了,只憨笑着点点头。那个沉默了,这一个就接着说上了。
“不过人家好像只在咱这里待一段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到毕业呢,好像是要到什么地方再深造,反正人家那生活我可不懂。”
羽羽问自己对床的舍友,“他们讨论什么呢?”
“怎么?你一点消息不知道?”
羽羽摇摇头。
“嘿!整天光看花了?人的事你就不管不顾了?”
羽羽一皱眉,装了副生气样子,“你要不要说嘛!不说我可问别人了!”
“好,四喜大小姐!咱们学校转来一个男孩子,哎呀听说各方面都好得很呢!就是没见过面,要是见了面,长得又不错,哎吆可得是所有女孩子追捧的对象喽!”
“你呀!就听人说,高中嘞!学习去吧!”
对床给了个滑稽的白眼,两个人都笑起来。
羽羽心里头不知怎么就有一种自信,旁人还没有和那个优秀的男孩子交流过,自己却已经知道他的声音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十分确定,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备受期待的那个人。
“哎?对了,他在哪个班?”
“好像是隔壁班吧,这个可不大清楚。”
羽羽笑了笑,隔壁班,以后是不是可以一起去看花啊?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看花竟然要找人陪同了?
好奇使劲冲着羽羽的脑子,使劲触碰羽羽的心。中午吃过饭,羽羽知道自己又不得不去那片花旁,让自己静一静,至少,平复一下。
风静静吹过,花静静开着,今天阳光很好,心里卷起水波。
“你好!”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羽羽不得不回头看一看。
“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子,也是你吧!”
身后,是一个阳光的男孩子,过去从没有见过。个子高高的,比羽羽至少高出十五公分,带着眼镜,背着手,文质彬彬的,有一种文人雅士的气质。
羽羽看着,呆呆的,昨天晚上还想象人家呆呆的样子,到这时候,自己却先呆住了。说不出什么话,只点点头。
“哦对了,我都没有说明白呢!我是转来这里的,昨天刚到,同学领我转了转校园,正好,遇到了你,你说这算是缘分吗?”
羽羽笑了笑,又用力地点点头。
“那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我叫念徵。”
“啊?哦好,好,我叫四喜……不不,我叫羽羽。”
那个男孩子看着羽羽,笑了笑。羽羽头不敢抬,怕叫人看见了透红的脸颊,笑着低头跑去。
“我还有事,再见!”
羽羽只顾自己往前跑,后头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以后看花,可以一起吗?”
羽羽装作没听到,心里倒是愿意点点头,用力地点点头。
从那天,羽羽不再常去那里看花了。只几次还去那里看一看,每一次,都不会例外地遇到那个男孩。
“羽羽,你怎么不常来?”
“我……我其实来的,不过我们时间错开了。”羽羽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不知怎的,她的视线没有看向他,也没有看向那片花,四处游离着,这目光,在寻一份归宿。
“错开?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呢!”男孩子的目光倒一直在她这里。
羽羽心说,这个人真的与旁人不一样,换了旁人,谁会对一个“错开”有这样大的反应?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两个人陷入沉默,没有中心的沉默,没有边界的沉默。还好有这片花,目光不至于非得尴尬地交汇。
那个文质彬彬的男生都来了好一阵了,几个女生还是乐意聚在一块讨论讨论他。
“你说他怪不怪?竟然爱看花!一个男生啊!”
“怎么了,人家有品味啊!”
“就是,看花怎么了?羽羽还看花呢,就兴这丫头去看?”
“哎!你说念徵同学有没有女朋友?”
每听到这里,羽羽心里总“咯噔”一下,她想走开,却又想听下去,一定要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回答才好。
“没有吧!谁要是和他恋爱可真是幸福呢!”
“我跟你们说,念徵同学和羽羽可是第一天就说过话了呢!而且……”忽然就不说了,然后几个人就都默契地笑一笑,那笑里是有善意的。羽羽见了,就不说话,走到一边去了,心里却有什么涌动,是一种情,却与爱花的情并不同,她讲不清,所以不愿意讲,总是保持着沉默。
也有乐意给羽羽送去消息的,她那对床就是其中一个。
“四喜!你咋不去看花了呢?”
“现在先不去啦!”
“怎么?别人都盼不得和念徵同学一块看看呢!”
“嘿!你们乐意去你们可就去啊!你们乐意和他一块,我偏不呢!我就欢喜一个人看花!”
对床笑她:“你就倔吧!”
两个人笑了。
好容易一个晚自习后,羽羽看着台阶那里空空的,才一个人走去。她看着那些花,忽然觉得陌生了些,可能是有日子不来的缘故。偌大个学校,没几个人乐意看这些不起眼的、没有名的小花,从某种意义上讲,这花原来,只属于她一个人。现在,这花不单单属于她了,还有别人,一同欣赏。这花就如同她的心一样,要分一半,给另一个人了。
晚上的风挺和煦的,月光落下来,铺在地上,映在花上,星星淡淡的,仔细看,看得出是一闪一闪的。有时候羽羽在想,那到底是星星在眨眼睛,还是在落眼泪?她不知道,却更愿意相信前一个,她不太欢喜眼泪,眼泪,或多或少总带着悲伤。
羽羽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后来才来到城市,她的身上,永远带着农村的质朴与善良。她比周围的人懂得都多:她晓得各种农作物什么时候种,什么时候收;她晓得各种自然现象代表着怎样的天气;那些叫不上名的虫子,飞鸟,花草,她大都认得。她又比周围的人懂得都少:她不懂什么争强好胜;她不懂攀比,不懂他们口中的“套路”;她甚至不懂爱情,不懂快乐并难过一起存在的心。
现在,她有些懂得了。十七年过去,除了花鸟鱼虫,风雨云树,她可能是头一回真切地接触到这让她可以欢笑可以落泪的感情。
回到宿舍,羽羽觉得困得很,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羽羽听到了闹钟声,急忙忙地起床,穿衣,洗漱,拿上书包就冲出宿舍。到了餐厅,刚准备急匆匆地买了饭就走的,却一扭头,看到那个男孩子。这回,他不是一个人,旁还有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羽羽没有见过,却觉得与自己很像。
有说有笑地,两个人打羽羽身边走过,像是看不到她。羽羽心里急,却说不出,她看到男孩子为女孩子撩起门帘,女孩子给了男孩子一个甜甜的笑——那笑,绝不是出于客气,一定是出自什么羽羽从未接触过的情感。羽羽只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渐渐模糊,渐渐,融在一起了。
她想追过去,一往前,撞在了床栏杆上——只是一个梦,虽然十分真切。
“这不好的梦!惹了我一身汗。”羽羽自言自语,又把头埋进枕头,这回,却迟迟不能入睡了。
那梦不好吗?里头的女孩子可是和羽羽十分相像呢!
羽羽觉得自己身旁,似乎被有关念徵的事,话给充满了,自己在这些事,这些话中,带着青春的悸动,低头不语。
常有同学去隔壁班找什么人,做什么事时,会叫上羽羽,然后随意寻个理由,把念徵找过来,这个来找人来做事的就十分知趣地避开,留下羽羽和念徵,留给他们一份时光。
羽羽呢,遇到这时候就不干脆了。有时候商量好要一块去的,可到了时候,羽羽又打退堂鼓,同去的那一个,也不多劝她,径直往门外走,这时候,羽羽总会赶上去。到了隔壁班门口,也未必就一定要把男孩子叫出来,有时只远远看一会,便回去了。多数情况下还是会留一段时间给两个人的。男孩子要是看到羽羽,也会主动出来,谈几句天。
羽羽又常去看花了。看花,也会碰到那人。半年来,也不再是一两回见面时候的尴尬了,两个人却常默契地沉默,一同安静地看花。羽羽偷偷看向他,有时他在看花,有时他也在看着自己,若真是目光汇聚到一起,两个人便谁也不绷着了,一同笑出声来。
“徵羽,这两个人倒是蛮投缘的!”人家都这样说。可别说是别人瞎说的,两个人名字可不就是能连成五音里的“徵羽”吗!
“四喜,我去找隔壁班的班长,你去不去?”
“你去找他们班班长,我跟着去做什么事?”
“哎!可不能这么说,我是为了找他们班班长,你可以顺带找个别人嘛!”
羽羽红了脸,只低头说着“不去不去”。
“你不去?你手里的信可还送出去啊?”眼睛厉害的,早看到羽羽紧紧捏在手里的信封了。
“就数你眼尖嘞!我去总好了吧!这个,我偏不现在送嘞!”羽羽把信封放进口袋,追着那同学跑了出去。
“羽羽,你来了?”
“可不是来了?要不,你看到的是谁?”
“你明天中午还去那里吗?”
“去那?去那干什么?”
“傻丫头,去了那里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看看花啊。还有,我有事和你说一说。”
羽羽一愣,这么大了,只有爸妈和奶奶叫过自己“傻丫头”,过世的爷爷走得太早,还不等叫上一句,人已经到了天上,化作一颗星子了。
他说有事,她便一定要去。明天是个星期五,下午就要回家去了,一般,星期五中午,羽羽都是不再去看花的,可总也得为一个人,有一回例外。
“谢谢你能来呢!”
“谢什么,我也常来的嘛!”
“可我知道,你周五中午向来不来的。”
“啊?你知道?”
“我还知道许多,我知道你喜欢花,把花当作朋友;我知道你在农村长大,所以有着更多的纯净和善良;我知道你的外号叫‘四喜’,你欢喜别人这样叫你,你说这样叫你亲切得很;我还知道……”
羽羽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人,听着他说话。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了解自己。她听着,心里头暖和得很,要融化了一样。她犹豫着,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个物件给那个男孩子。
不!偏不现在给!多仓促啊!待周末,好好准备,周一回来那个中午,还在这片花前,她一定准备十足地,把那封信给他。
“羽羽,你要走了吗?”
“是啊,周一中午,还在这里,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羽羽笑着。
念徵也笑了笑,“好,那我们,再见!”
“嗯!再见!”
周末过去,天热热的。
羽羽有着十足的信心,几乎冲进教室,又见到教室里围着一群人,好像半年之前一样。
“就这么转走了?”
“嗯,是,本来就只是来这里一段时间的,然后就出国。”
“羽羽知道吗?”
“不知道吧,应该还……”
有人注意到羽羽,示意说话的那一个,说话的那一个就不说话了。
羽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觉得手里的信封,有点发凉。
“谁走了?”羽羽问自己的那个对床。
“你说,还能有谁?”
“念徵吗?”
对床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可看了看羽羽,什么也没说。
“他刚转来时,你可没告诉我他还要转走。”
对床不再说话,羽羽也不再说话。
中午放了学,羽羽还是到了那里,她觉得那个人会等着,收走那个小物件。
到了那里,果然没有人了,这片花,又只属于她一个人了,可心,却被带走了一半。
羽羽把信封又放回到口袋里,蹲下身去,盯着那一片花,花还是静静地开,风一来,就随着风轻轻地摆。羽羽蹲在那里,一朵一朵地数着花。
有几位消息不怎么灵通的同学路过,看见羽羽在那里数着花。
“羽羽,在这里做什么?又在看花呢?”
羽羽站起身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面迎着风,背向着花,向远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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