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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金秋九月，秋高气爽，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稻田里，金灿灿的稻穗，沉甸甸的，都低着头，弯着腰。秋风吹来，一串串饱满的稻穗随风飘动，掀起层层金黄色的稻浪，这又是个丰收的季节。站在田间的周老汉紧锁眉头，默默地望着远方，似乎有数不尽的忧愁和苦闷。
周老汉种了大半辈子的农田，不管种什么，他家的庄稼长势都是最好的，其实也没有什么技巧，他这人爱琢磨，人又勤快，自然而然庄稼就能长得好。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农村，只要不懒惰，种地慬快，家里再养点家禽，喂点猪，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周老汉和老伴既慬快又能吃苦，除了每年一季水稻和小麦，像玉米、花生、黄豆这些，他们也伺弄得好，总是比别人家能多些收入。
周老汉家还有一个大菜园，每天都能出好几十斤新鲜的瓜果时蔬，这些拿到集上去卖，就是一项收入。还时不时摘点新鲜的玉米棒子、花生、黄豆去县城卖，又是一项收入。庄上的人都说这周老汉掉钱眼里去了，怎么天天想着多挣点钱，这么大热的天，也从来没见他休息。可是又有谁知道周老汉的苦衷，周老汉家三个孩子在上学，处处要花钱的。
庄上大多数孩子顶多上个小学，有的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周老汉家三个孩子都在上学，他觉得只要孩子们能考上，他砸锅卖铁也得供着他们读书。电视和广播里不都常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要鼓励孩子上学嘛！再苦，他也得坚持让孩子上学，这是他对孩子们的承诺。况且周老汉的内心也渴望，他老周家的粪堆里也能冒出一缕青烟来。
好在孩子们都很争气，前年的夏天，大儿子一举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轰动整个庄子，这也是庄上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在他家出的，周老汉高兴地在他家的稻田边转悠了半个上午。
去年小儿子又考了师范，这样的学校每个月有补助，学费也比老大低些，可是再低，两个孩子一年的学费也不少，加上生活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对这个家庭来说，已然是个很大的负担。
就是这样，周老汉也没有放弃。不够的，就借钱，将来慢慢还。庄上的邻居，只要张口，多少还是能借点的。周老汉和老伴又没日没夜地干活，孩子好不容易考上了，再难也得让孩子上。周老汉白天还去当建筑小工，他不会技术，只能做些搬砖、提水泥的重活。回家来已经很累了，晚上还接着去地里干活，可就这样，钱还是不够花的。
昨天，小女儿也收到录取通知书。这一封通知书，周老汉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了，他猛然像被电击了一样，脑子空白了好大一会，才缓过劲来。这三个孩子的学费就像千斤顶，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周老汉一夜都没有合眼，这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汉真得被难到了，一大早就来到田里转悠。这是他种了一辈子的土地，望着金黄的稻田，他想让孩子们都能上学。
就算现在砸了锅、卖了铁，也不会起任何的作用了。周老汉总觉得自己再撑上个一年，熬到老大毕业就好些了，可是每天日子很难熬。七大姑八大姨及庄上的人家，几乎每家都张过口了，旧账没还，哪还有老脸再张口。
周老汉默默地站在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手里的小半截烟头，陷入了沉思！
2
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很沉默，话很少，可在我们兄妹中最有威信。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甚至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让我们很在意。所以，小时候的我，一门心思围着父亲转，处处讨父亲的喜欢，他希望我能好好上学，我就拼命地努力学习，以得到他的夸奖为荣耀。有时，我会为父亲的认可而激动万分；有时，又会为自己的鲁莽而惴惴不安；有时我会为父亲的一句话，而高兴半天或难过半天。总之，父亲在我心中的地位无比神圣，在儿时的心灵里，父亲就是我的天，我一直很崇拜他。
从小在我们家里，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要学习就可以不用干活，学能上到哪，家里就会供到哪。如果能往上考学，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着的。在我们家里，母亲不识字，父亲上过几天学，认识些字。但他们特别支持我们上学，希望我们也能有枝头变凤凰的一天。
就这样，我们家三个孩子都一直上学，只有父母亲天天在田里劳作。我是老大，首当其冲，学得很认真，小学在村里上的，中学就考到镇上去了。等到了高中，我就考到了县城，住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同时，我弟弟和妹妹，也是按着我的路子，相继读着书。
随着我们逐渐长大，父亲依然沉默少话，每天不停地干这个，干那个，没有闲着的时候。每逢下雨的时候，他依旧喜欢一个人站在屋檐下，默默地抽烟，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记得上高中时，学费就比较多些了，加上吃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开学前，父母亲总是左一平车、右一平车地拉着一袋袋的水稻，去镇上去壳，然后再去集上给卖掉，给我们做学费。
那时，我们全家全靠这好些亩地生活。父母亲每天早晚，还不停地收拾家中的菜园子，种的菜可以到镇上换点现钱。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田里，时常带着戴着草帽，穿着雨靴，扛着铁锹，一干活就是大半天。回来也很少闲着，不是清理猪圈，就是收拾鸡圈以及口的那片菜园。
我很心疼父亲，就暗暗地努力学习，并带着弟弟和妹妹一起，寒暑假就去田里帮助他们干活。周围的邻居都很羡慕我们家，个个孩子学习都那么好。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当我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回到家里时，父亲那总是沉默的脸上，终于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微笑，父亲也是很高兴的，记得那一年是1996年。
片刻的欢愉后，全家又陷入沉默中，那3500元的学费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同时，弟弟和妹妹也都在县城上高中，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们家最大的收入就卖粮食、卖猪，平时赶集卖个菜、鸡蛋之类的，只够平时零花的。我父母怎么辛勤劳作，每年的粮食也不会多出多少来，况且粮食也越来越不值钱了，而我们每年的花费却越来越多。但是父亲说，前几年他就为我攒了一些钱，让我们不用担心，只管好好学习就好。
1996年的9月份，我带着父母凑齐的学费，去了省城，开始我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我和弟弟已商量好，他将来报考师范，这样学费少，还有补助，可以减轻些家里的负担。
1997年夏末，弟弟也如愿考上了当地的师范。那时我已经可以自己解决的生活费了，学费还需要家里支撑一些。弟弟上了师范，学费少些，还有补助，可是两样加起来也不少的。父亲总让我们不用担心，他负担起，其实我知道，父亲肩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了。
1998年的那个暑假，我依然留在了学校，继续找了个暑假工，晚上再兼职家教，我弟弟也一样在留在学校打工。我知道，这一年，我妹妹也可能会收到通知书。我抽了两天的空隙，回了趟老家，等我回到家时，妹妹果真如愿收到了通知书。这一次，我父母亲再也没有了当初的喜悦，更多的是愁苦。
离家前的那一晚，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我又看到父亲一个人站在屋檐下默默地抽烟。我告诉父亲，我的学费已经凑差不多，可是他还是塞给我1000元，他说村里给了些补助，妹妹上学还有段时间，让我先拿着。
第二天，当我赶到学校时，就接到老家来的电话，让我立马回家。一路上，我心里惴惴不安，心里很害怕，不敢去多想。当我慢慢靠近家门口时，好像还与离开时一样的。已经晚上九点了，还没有进院子，就听到我们家里好像有好多人。院子里那盏很少开的大灯，照得我眼睛有点睁不开。那一刻，我慌得很，身子不停地发抖，我听到了哭声。然后我就像灵魂出窍一样，脑子一片空白，这个世界瞬间变成了无声，只见来来往往的人，像慢镜头一样，在我面前来来去去，没有一点声音。
我不知道怎么进了堂屋，父亲静静地躺在堂屋的席子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上身是那件已经洗得有点发白的蓝衬衣，紧锁着眉头，依旧沉默着。我又想起那个站在屋檐下默默地抽烟的父亲，怎么会躺在这呢，眼前一黑。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亲戚朋友都在，母亲抱着妹妹坐在堂屋一角，泣不成声，弟弟就在我旁边。
父亲是在田里喝的农药，发现时已经没有了一丝气息。小时候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早已经被生活的无耐压得喘不过气，我怎么就是没有想到呢，我宁愿不上这个大学，也不愿意父亲就这样离开我们。我很后悔，也很自责，可是，再怎么样，也换不回父亲。我是家里的老大，以前一直是父亲撑起这个家，现在我得接过父亲的重任，继续撑起这个家。
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父亲仍旧还在田里干活。天塌了也会给我们顶着的父亲，怎么就会这样走了呢。父亲的突然离去，成了我心中永远迈不过去的坎。
父亲的离世，也震惊了全庄的人，大家一直羡慕父亲，培养了好几个大学生，没想到他却早已不堪重负。一时传言四起，说是有位父亲，家里出了三位大学生，被学费愁得，喝药去世了，这一下成了我们当地的茶前饭后的闲谈。一传十，十传百，附近的庄子、县城都知道了这件事，还被一位记者做了报道，发在了当地的晚报上，一石激起千层浪，社会上对此事议论纷纷。
随后，我们家得到了社会相关部门的关照，我们兄妹几个的学费，学校都做了减免。除此之外，当地政府还给我们三个人，每个月补助了生活费，我母亲在家里也有照顾，村里农忙时，都会安排人帮着收种，公粮也被减免了。母亲和我们兄妹都很感激，我们尽量靠自己去努力生活，可是父亲的突然离去，永远是我们抹不去的伤痛。
3
金秋九月，秋高气爽，夏日的余威还没有完全散去，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还是有点火辣辣的，时不时吹来的微风，还能给人们带来一点凉意。
某高校的大门口，两旁的彩旗高高飘扬，好像也在热烈地欢迎1999级的新同学，几块醒目的指示牌，在彩旗下十分显眼，都是指导新生报到的。时不时，有托着行李的学子和送行的家长，陆续地走进校门。
两排身穿红色马甲的师兄师姐们，个个面带微笑，欢迎着满怀期待，又有些紧张的学弟学妹们，为新生和家长提供指引和帮助，校园里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本届的迎新点，设在校门口不远的大礼堂里，礼堂周围绿树成荫，即使中午也不会觉得很热，以便新生和家长能够方便快捷地完成报到手续。这些区域也都设有指示牌和志愿者，尽一切可能给新生们提供方便。
在新生的报道的通道口，一张大桌子上，放着一块崭新的牌子，“学生贷款咨询处”，这几个字很醒目，桌子后面的我，正一遍遍地看着手里的一份通知，还有一份《国家助学贷款管理操作规程(试行)》。
关于印发《国家助学贷款管理操作规程(试行)》的通知
教财〔1999〕16号
各省、自治区、直辖市教委、教育厅，广东省高教厅，计划单列市教委、国务院有关部委教育司(局)，北京、上海、天津、重庆、武汉、沈阳、西安、南京等城市的国务院有关部委所属高等学校：
根据国务院办公厅批转的中国人民银行、教育部、财政部《关于国家助学贷款的管理规定(试行)》和中国工商银行制定的《中国工商银行国家助学贷款试行办法》，我部制定了《国家助学贷款管理操作规程(试行)》，现印发给你们，请遵照执行。
从前几天拿到这份通知起，我就忍不住去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似乎就能让九泉下的父亲多一份安心，让他紧锁的眉头能稍稍舒展一下。
这一年，国家助学贷款政策开始实施，并在2000年9月1日起在全国范围内全面推行。这项政策是党中央、国务院为帮助高校贫困家庭学生而采取的一项重大措施，由政府主导、财政贴息、财政和高校共同给予银行一定风险补偿金，银行、教育行政部门与高校共同操作。
十多年以后，老家的老房子要拆迁，我兄妹三个都回去了，收拾整理家里的东西。在一个老旧的箱子底的小木盒里，发现了一片发黄的旧报纸，像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因为时间太久，可能受潮的原因，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标题已经被小虫了咬得七零八碎的。
我仔细辨认，那也应是一篇报道，这应是扬子晚报上剪下来的，断断续续地，我终于明白了那篇报道上的内容，看完这个泪如雨下。我一下明白了父亲的初衷，这座沉默的大山，用生命去为我们去拼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父爱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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