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囗路井
今年春节,鞭炮声声过后,我独自一人去寻找村里的‘’口路井‘’。‘’口路井‘’位于囗路坑的入口处,是供全村人挑水吃的一口普通的水井。
在自来水供给以前,每天早上,‘’口路井‘’都集结着前来挑水的人。如逢旱季,井口上还会排着长长的队。到了傍晚,劳顿了一天的大少爷们,又会乘着月光,夹着汗臭,在那井口处取水洗澡。在洗澡时谈论八卦,谈论村里的风流事。也谈论寡妇门前是非多。
咱村里有位老人名叫伯爹法(北方人叫大大),是一位入嫁到我村的外乡人。他本人无子嗣。只与老伴相依为命。他是一个爱管事的老实人。什么脏活累活他都能干。印象中他是出现在‘’口路井‘’频率最高的人。是‘’口路井‘’的守护者。
伯爹法爱管闲事是众所周知的。村里有个五保户叫伯爹游,独门独户的住在村的另一头,距离‘’囗路井‘’较远,老人手脚不便,他家的柴火和吃水全由伯爹法帮着。伯爹游家水缸里的水始终是满满的,还有其他子女不在身边的老年人家的吃水,都由他来挑着从来不计报酬。所以说他管的全是‘’闲事‘’。
我们村的口路井,地势低洼,水源充足。每逢雨季,泉水都会漫过井口。溢入田里。每逢此时,我们村里的几个小孩就会图方便,直接在井口边上瓢水洗澡,这时如果遇上伯爹法来挑水,就会抡起扁担赶我们。嘴里不停的骂着:‘’这水是人要吃的,你们在井边洗澡,把脏水都泼进去了。谁家要是肚子痛了。找你妈赔去。‘’
有时候,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小孩跑到伯爹游家冲凉,将水缸里的水用半了,然后就会去告诉伯爹法。伯爹法也知道一定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干的坏事。因为早上他刚把水挑得满满的,不是我们会是谁?所以,伯爹法常常怒呛我们。还告诉了我们家的大人。那时候,我觉得他对我们小孩子的态度很不友好。
中学毕业后,我经常和他一起在队里干农活,他是我最害怕的人之一。因为他这人干活从不叫累。也不喜欢别人叫累。如果你干活时偷懒去拉尿拉屎,他一定说你是‘’懒人尿屎多‘’。弄得我们连尿屎都不敢去拉,老实一点的,尿都拉到裤子里了。于是,我们又跟着大人学抽烟。抽烟也是偷懒的一种方法。
我们小孩没有钱买烟叶,只好打他的烟‘’钉‘’(抽他的烟)。他最爱抽南雄产的黄烟丝。两角钱一包,能抽一星期。当我们抽他的烟时,他也会向我们家的大人告状‘’说我们小小年纪尽使坏‘’,弄得我们小孩们对伯爹法是又怕又恨。恨得我们想办法搞恶作剧,乘他不备,将他的烟丝藏在草丛中,让他瘾上一天,收工时,又假装帮他找了回来。时间久了,他也拿我们小孩没办法。他就再也不喜欢和我们一起干活了。只是一个人在边上闷声的干他的活。从此我们尿屎就又多了起来。山里的赤兰头及牛酸树下,是我们拉尿拉屎常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有果子吃,也可以靠着树休息,也能躲过伯爹法的目光。我对伯爹法总是敬而远之。
只是,有一次,我和伯爹法去宝陵港挑鱼仔做鱼酱。烈日当空,饥渴难耐。每走一里路就要歇一会儿。这样下去,估计到家时我的鱼将烂臭了。伯爹法见状,二话没说的,将我的鱼仔放入他的筐里一起挑回了家。当我回到家时我妈已经将鱼酱做好了。那次以后,我对伯爹法就不再反感了。觉得他这人还是不错的。
还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在埌里整田畦,抡着长长的畦刀,实在是累,我是小屁孩一枚,干了一阵子。在烈日中暴晒,我中暑了,昏了过去。他迅速的把我移到大树底下,给我水喝,按我人中,用他的草帽帮我扇风散热。然后又将我背到大队卫生所去治疗。救了我一命。我对他的看法渐渐又好了起来,觉得这老头性格虽然有点怪,但人其实并不坏。
后来他做了一件事,让我敬他三分。
有一天早上,人们发现伯爹游上吊自尽了。是在他家门前的海糖树上。吓得我们小孩们躲得远远的,很多大人都怕碰邪而不敢靠近。唯独伯爹法不怕,他坦然的将伯爹游从树上放下,帮他用冷水洗身子,给他穿好衣服,然后送他上坡,从头到尾就他和队长干着。他干这事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好像他早就禅透了人的生死有常似的。他从不信邪,他总是对五爹说:人来到世上,是一种负累,死了才是到极乐世界去的。
他送伯爹游上坡的那天,心里一定是高兴的,他说:‘’哥游先我而去是哥游的命好,我活着还能为他收尸。如果我先他而去,就没有人为他收尸了‘’。他说这话时严然像个救世主,禅心依旧。有一次五爹问他,你无子无儿的,将来谁为你送终呀?他只是笑着说:‘’我生下来就是个孤儿,从哪里来都不知道,死后往那里去就无所谓了。一张草席包着就好了,我是队里的人,但愿队里会帮我的‘’。说这话时,他的内心是那么的安静。从那以后我开始敬他三分了。
伯爹法身上始终带着一把勾刀,那刀是他用来砍柴劈山的。伯爹游家烧饭烧水的柴火就是他那把刀砍回来的。除此之外,他的那把刀还帮助人家修理蓠芭墙,解队里牛羊缠绕藤蔓之困。平时出工,听到山里有羊的叫声,他都会过去看看。
今年春节,我去找了那口井,问了许多人才在路边的海糖树下的密丛里找到了它。那口井已经变成枯井许多年了。井边杂草丛生,藤蔓穿横,昔日繁花怒放的海糖树也已枝叶凋零。井没了,他所依赖的生产队也散了。偷水的那些小屁孩孙子都上大学了。一口枯井路己远,只是未见看井人。
我读大学后不久,我弟来信说,伯爹法走了,他走得很干静,不带走一丝云彩。只是那把勾刀一直随葬在他坟前。
伯爹法走了,他无子无女,是个小人物。他来到这世界上没人痛过他。他不知道自己生于何处。一生也只是做着一件事:‘’不吝自己,关爱他人‘’。他始终以人嫌的姿态做着人爱的事。直至现在,也没人考证过他的老家在何方,有人说,他生于海北,有人说他生于内黎,也有人说,他是战乱时逃来我爷爷店里的一个帮工,是爷爷做媒嫁到我村来的。他原名不详,姓也是入嫁到我村后,从了老伴前夫的姓。他没读过书,所以不会伪装自己。也从不以他人的名义做自己喜欢的事,从这点上说他也是有智慧的。
每逢清明时节,是村人帮他扫的墓……他没有子女,全村人都是他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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