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封辞职信躺在粉可猫邮件草稿箱里2个月。现在，她一口气喝完纸杯里的水，平复烦乱心情，而后敲击鼠标，点击发送。
粉可猫喝水平复心情
主编收到她辞职信，告诉她，不需交接什么，可以立即办辞职手续，明天不用来。按照公司正常程序，她原先需要做一个月交接，一个月后才能离开。
粉可猫在药语新媒体做编辑。药语面对大众出合理用药科普文章。这个月药语阅读量再次下降。主编为吸引大众，增加一个药物顺口溜板块。这个板块要求用4句话写出一个药物科普，需要像古诗那样押韵，让大众朗朗上口。这个任务落到粉可猫头上。
最近流感季节。粉可猫第一个顺口溜药物选择奥司他韦。她写：“奥司他韦治流感，预防不常用。48小时内最有效，孕期听医嘱。”
主编打回稿件，批注：“这才2句话，没有押韵，后一句太短，写长点比较上口。48小时不好读，改成两天之内。”
顺口溜一般停顿处算一句。粉可猫以为一个逗号一句。
粉可猫再写：“奥司他韦治流感，普通感冒无效果。两天之内最有效，两天之后也可用。孕妇哺乳听医嘱，预防最好打疫苗。”她告诉主编，奥司他韦重点就三句，不好写四句。
奥司他韦重点：
1、治流感，不治普通感冒。流感病毒有神经氨酸酶（NA），有自己特定结构，以疏水末端插入脂质双层分子里。引起普通感冒的病毒没有神经氨酸酶，或者神经氨酸酶结合结构（例如副流感病毒的HN蛋白）与流感病毒神经氨酸酶不同。奥司他韦是神经氨酸酶抑制剂，目前只对流感病毒有效。
2、奥司他韦机制是阻止病毒扩散和释放。有几项研究显示，流感症状出现48小时候后，服用奥司他韦收效甚微，除非特殊人群。病毒复制很快，奥司他韦要尽早吃。
3、孕期和哺乳期服用奥司他韦，需要咨询医生。
4、预防首选流感疫苗。奥司他韦用于预防，不是常规用药。
主编再次把稿件打回：“要点有了，字不能重复，最少也要凑成四句。”
粉可猫再绞尽脑汁，继续改：“奥司他韦治流感，普通感冒无反应。两天之内最有效，两天之后也能用。儿童成人都能吃，孕妇哺乳听医嘱。预防用药需谨慎，流感疫苗是首选。”
她怎么改，都重复字，给主编发信息：“写药物，首先讲究写准确，其次是写出重点。重复字没关系的，李白《静夜思》还重复‘月’呢。”
粉可猫拿李白教育主编。主编想把她捏扁，回：“你写的没有押韵，不顺口，给我改！”
主编生气了
粉可猫回：“药物一些术语，从西方音译过来，很难用我们的押韵去写，因为要照顾专业和准确。押韵也不是重点。”
主编：“怎么不能顺口！我改给你看，把‘儿童成人都能吃’改成‘不同年龄都有效’，难道不是顺口多了吗？”
粉可猫烦躁，回：“主编不好意思。这个活，我没能力做好。你找别人吧。”她发出信息后，被叫到主编办公室。
粉可猫烦躁了
二个月前，粉可猫已厌倦这份工作。
那时候编辑部为追求流量，从读者发给他们的医嘱里，专门挑选不称职医生开的处方单，点评处方不合理用药地方。这些年医疗腐败案件频发， 医患关系异常紧张，患者不信任医生，这样的文章可以吸引流量，让患者找到医生犯错的证据。
粉可猫写过几篇后，看见读者戾气越来越重，自己也在读者戾气里变得暴躁。她讨厌写这种文章，每次揪出医生严重错误时，会难过这些医生不争气。他们害了很多好医生，也加剧着医闹。但她为一碗饭，没有勇气撂挑子不干，继续痛苦写。
现在她多一个讨厌，讨厌这样的顺口溜。药物和个体复杂。一个药物不是四五句话可以概括。短句容易让人误解。
她写“儿童成人都能吃”，没有写“不同年龄”，因为国内奥司他韦说明书没有1岁以下剂量。药品说明书写“1岁以下儿童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尚未确定”。《儿童流感诊断与专家共识》专业文献里有1岁以下剂量，但共识是给医生看的，不是给大众自己断定。1岁以下如何用，需要问医生。因此粉可猫不敢轻易写下“不同年龄都有效”，怕误导大众轻易买药吃。现在奥司他韦已经成上呼吸道感染“神药”，滥用它，身体容易产生耐药基因，也可能出现不良反应。
粉可猫在主编办公室，与主编不欢而散。这次，她不想再忍，发出辞职信。
二、
粉可猫背上一个背包，一路南下，离开国境，从严寒地区到热带，走走停停，享受旅途慢时光。十几年来，从读书到工作，她从未休息过，都在紧张和忙碌中渡过。
今天，她来到轻山。轻山是一个热带国家的小岛。
轻山炎热，当地人热于展现身材。男人常年只身一条短裤，女人比基尼。室外再如何赤日炎炎，他们也不愿意披一件防晒衣，而是涂上防晒霜。粉可猫不习惯这样少布料的穿衣方式。她最多穿短裤，露腰短袖，但是她喜欢这里人的打扮，可以让她尽情欣赏人体美好结构。
大学上解剖课时，她惊叹大自然赋予人类完美身体，每一处结构都有意义。乳房哺育幼崽。生殖器官不仅繁衍后代，还有感官愉悦，演绎唯美爱情。她洗澡时，会对着解剖课上学到的结构，认真欣赏自己身体。
她在轻山海边，看见一家“纸包鱼”店。店里，一位男性服务员端起一大盘烤鱼时，身上尽显肱二、三头肌、三角肌、大胸肌、腹直肌。坐在店里的食客姑娘也完美展现身材。她们没有上臂和腹部肌肉群，但是大方展现她们傲人身材，毫无羞涩。
食客
粉可猫站在店外，入迷看着店里男男女女近乎坦胸露臀的身体。店里一位皮肤黝黑男子看见她，热情邀请她进店，说：“我们这里有好吃的烤鱼，您可以进来试一下。”
轻山乃至轻山整个国家都没有“纸包鱼”。“纸包鱼”是粉可猫国家西南边上一种特色烤鱼。她辞职急诊医生，离开西南后，再也没吃过。
粉可猫点了一条黑鱼，一份泡面、蔬菜拼盘。纸包鱼，先吃鱼，鱼吃完再放菜。店里服务周到。服务员会为客户翻好鱼，帮客户做好菜，不会让客户动手。纸包鱼里都是油。他们把鱼烤好，再放到纸上用油煎炸。粉可猫吃完鱼，一位男服务员过来帮她做泡面和蔬菜。
泡面事先在水里泡过，入烤盘上时，粉可猫立马跳起来，离开座位。油遇到水，噼里啪啦响，往外溅。粉可猫怕被溅起的油烫伤。服务员轻微侧下身避开溅起的油。粉可猫看到男子侧脸。一滴汗，从男子侧颊，顺着男子胸锁乳突肌，滑到胸沟，再滑到男子腹直肌。粉可猫一时被男子侧颜迷住。他帮粉可猫做好泡面和蔬菜，对粉可猫说：“菜好了，您可以吃了。”粉可猫没听见，不禁在脑海勾画一幅男子“出水芙蓉”画面。
这时候，粉可猫背后一位男子看到她直勾勾看男子身体，放声大笑。粉可猫转头，见到笑声男子背影。男子已转身去帮客人结账。粉可猫只见他皮肤白皙，比店里所有人白，背上有清晰5道猫抓痕。
她非常熟悉这5道抓痕，激动脱口而出：“鲛人！”男子转身，对她露出迷人微笑。鲛人皮肤天生雪白，没有黑色素细胞。
他们5年没见。粉可猫开心得连蹦带跳到他跟前，说“真是你啊，鲛人。”鲛人腰间的短裤不像短裤，更像内裤。粉可猫看着他几乎赤裸的身体，瞬间羞涩，但羞涩在再次遇见的喜悦里，很快荡然无存。她从容不迫看着他，仿佛要把他印入眼里。
鲛人
三、
粉可猫大学校区的篮球场，左边区域属于男生，右边属于女生。
有一次，左边篮球区飞来一个水瓶砸向粉可猫。水瓶盖子没拧紧。水瓶砸向她的同时，也浇了她一头水。她顺着水飞过来的路线，看见鲛人正看着她。她知道鲛人每天要喝海水。她舔了下水，咸的，怒气冲冲走到鲛人跟前，让他道歉。鲛人觉得她不可理喻，转身走。
粉可猫处于愤怒状态时，会用爪子猛攻对方。她跑上去，一爪子打他，在他背上抓出5道猫抓痕。她力气大，爪子入鲛人皮肉。鲛人疼得大叫，骂她有病，一把推开她，不小心把她推倒在地。
鲛人队友看见，赶紧跑过来劝架，给她和鲛人道歉，刚才瓶子是他扔的。他想给粉可猫队友波斯猫运动饮料，没扔准，扔到粉可猫。波斯猫是鲛人队友女朋友。刚才波斯猫对鲛人队友比划想喝水，鲛人队友顺手把自己刚喝没几口的水扔给她。
男生刚打完篮球，鲛人拿毛巾擦汗，擦完抬头，恰好对上粉可猫视线。粉可猫没见过运动饮料，也不知道运动饮料里有电解质，是咸的。
粉可猫内疚抓伤他，不知道如何面对，仓皇失措，跑了，忘了道歉，只托人给他送去治疗外伤的敷料纱布和药，以及500块钱疗伤费，怕他伤口需要缝合。从此，篮球场上，有鲛人身影的地方，都没有粉可猫。
粉可猫毕业后，入职学校当地一家医院急诊科。医院宿舍附近有一个游泳池。她在游泳池边再次见到鲛人。她第一次知道鲛人皮肤如此白皙，白皙得背后5道猫抓痕那么明显。她羞愧自己造下的孽，给他留下不可消退的5道长10厘米的伤疤。她又跑了，后来再见鲛人，是在一辆救护车上。鲛人比她早4年在急诊科做医生。
一个姑娘发烧、咳嗽、胸闷、乏力，认为自己流感，到药店买了一盒奥司他韦，吃完后，咳嗽越来越严重，也感到气短，便想着先完成手上工作，过几天再去医院看。一天晚上，她加班时，呼吸频率加快，咳嗽声未停止，最后从办公椅上晕摔在地。和她一起加班的同事打了120。
这一天，路上几辆车追尾，出现严重交通事故。追尾车中有一辆大巴车翻到桥下。他们救护车被堵在桥上，动弹不得。他们请求附近其它医院出救护车，但今天救护车已给这场交通意外。等他们到时，姑娘嘴唇青紫，失去意识，呼吸很弱。
鲛人根据姑娘同事描述姑娘频发咳嗽，胸闷、心慌等情况，再结合心电图情况，高度怀疑姑娘肺栓塞。他们全力以赴抢救，但是由于错过最佳抢救时间，心电图很快发出尖锐声音，变成一条直线。抢救无效，姑娘死了。
一切都太突然，家属看见女儿死了，把痛苦发泄在医生身上，认为女儿就是一个流感，不可能死，一定是医生在抢救时做错了什么。
医院医务科出面安抚家属，解释他们女儿前期的确可能是上呼吸道感染，但不是死于上呼吸道感染，很可能是肺栓塞，但家属不信。
这件事闹得很大，家属请医闹天天坐在医院门口闹。媒体也相继报道。鲛人被暂时停职。他遭遇网络暴力攻击，网民骂他庸医，连一个流感都抢救不过来，怎么不自己去死。
对付公堂前，他们请法医做司法鉴定。解剖后，法医看见姑娘肺动脉严重栓塞，也在下肢近端静脉发现栓塞。法医鉴定结果是姑娘下肢近端静脉血栓脱落，随着血流进入肺动脉，造成肺动脉栓塞。
他们查询到姑娘生前服用了一年复方短效避孕药，含屈螺酮和炔雌醇。这样成份的短效避孕药，静脉栓塞风险增至3.64-4.28倍。如果个体基因存在促凝基因变异，更增加血栓风险，比如FVL突变、凝血酶原G20210A突变，以及蛋白S、蛋白C、抗凝血酶缺乏。
高危情况的肺栓塞，要第一时间用上溶栓药，晚一分钟都加速死亡，但是救护车晚到了。他们抢救程序没有错。
真相大白时，没有媒体写出真相，只有医院官网放出的一张真相公示，阅读量不足5000。这件事在大多数网民心中定论是，家属收了医生的钱，和解。
鲛人心寒，不再做医生，选择去轻山。他生于海，喜海，喜欢轻山的海。轻山民风淳朴。他在轻山岛上开了一家纸包鱼。这是他读硕士时，喜欢的一道菜。
粉可猫与鲛人在救护车上重逢时，除了救护车上对话急救措施外，他们没有多说一句话。鲛人离职得悄无声息。粉可猫也没能在急诊科与他正式打上一声招呼。她心疼鲛人，后悔没有好好向他道歉一次。
当年鲛人成绩系里经常第一，心外科一位权威博士生导师想收他，让他读博。他想先去急诊锻炼几年再读。他喜欢急诊，喜欢在第一线与死神争时间，硕士毕业就入急诊。她对他了解越多，心里便留下一道他的痕迹。
她在急诊科做了几年医生后，也被耗尽能量，也离开西南，北上入药语做医学编辑。她从一个讨厌的岗位，跳入另一个讨厌的岗位，现在她终于离开讨厌的岗位。
四、
民宿
二年后，轻山岛上多了一间民宿。老板是一只粉色的猫。
民宿门前有一个篮球架。一个皮肤白皙的男子经常举起一只穿着粉色比基尼的猫，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投篮。
这只猫右爪上有一枚婚戒。
简介：两个急诊科医生辞职后，都有不同职业选择，最后他们生活，殊途同归。
图片：Midjourney V5.2
参考资料： uptodate《遗传性易栓症女性的避孕咨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