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做记者的时候,受够了采访的苦。
按理来说,我如此恐惧人类,又总回避社交,不应做这种到处拿着话筒和人说话的活计。你看这世界上的人,都是各种各样的,这就够让我害怕的。
可我始终觉得,这种个性对我来说,无异于“阿喀琉斯的脚踝”,是真正意义上的软肋,保不准要拖累我整个人生。
基于这种担忧和焦虑,我总逼着自己去接触别人,思忖着只要不断不断去倾听了解他人,努力强迫自己浸淫于你来我往的人情世故里,总能磨砺点心性。于是记者这行当一干就干了好些年。
然而事情并不顺遂。每一次采访的过程里,我总是满心满腹生怕对对方有所怠慢,经常谨小慎微的过了分,不是满嘴溢美之词,就是敲骨吸髓地投其所好,整个人显的又谄媚又软弱。
于是更觉的每一个人类之于我来说,都是永远无法僭越的巨大鸿沟。往往,接到采访任务的前一天,我就开始神经崩坏:“对方是怎样的人?”“我是否唐突?”“这些问题会不会冒昧?”“他会怎样看我?”“我是否让他为难?”......
说来赧颜,哪怕对于记者,采访是家常便饭,但我依旧常常因担忧自己做不好而睡不着。后来我向朋友吐槽:“其实我顶喜欢的就是紧急采访,突然来了任务,拎起相机、录音笔和笔记本就走了,不留任何思索的余地,到场即兴发挥,也总能差强人意。不至于让我一个晚上都辗转反侧,去焦心那些空出时间让我{好好准备}的采访。”
再后来,随着采访人数的与日俱增,我终于发现自己的畏怯之心其实并没有丝毫消磨,而一路走来,还陡然生出很多莫名其妙的状况。
比如因为自己采访中的一句无心之言而捶胸顿足,事后长达半月的懊丧;比如约访的时候遭人白眼,或者不得不应对的连连拒绝;再比如由于稿子遣词不当被人斥责,或要好声好气应付加塞广告的无理要求;也经历过采访对象失约,打了个电话对方口气相当不耐,因为生怕叨扰而在人家单位门口等了一下午;还有因为对方身居国外,小心翼翼计算时差熬到凌晨半夜,心惊胆颤地拨通号码...
然而比起漫漫等待的苦闷,这些就又算不得什么了。“我现在在忙,等会回复你。”然后为了不错失电话,我能从夕阳西照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我总是这样战战兢兢,却又总觉得自己还是“没做好”。罢了更觉自己卑微如蝼蚁,苟活至今也不过衣架饭囊,便常常陷入自我苛责的境地。
其实我的苦难,完全是自找的。但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要接受自己“自讨苦吃”,实在是太难了。这会牵扯出一系列连自己都迷惑的问题——“我是不是太小心了?”“我为什么不能自然一些呢?”“我怎么就害怕与人接触呢?”“我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不卑不亢吗?”......
这样想也无非把生活牵扯的更混乱,于是只能一股脑儿怨愤起对方来,当然狠话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只会暗暗在心底发狠:“要是以后有这样的机会,不要再卑躬屈膝地去采访别人,最好让别人采访我,约我的时间,听我的故事,琢磨我的态度,那我一定既温柔又耐心,不让对方像我这般难堪。”
几年后的现在,因为《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的上市在即,我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作为被采访者,有幸接受了几次采访。
我这才发现,无论作为采访者还是受访者,我依旧惶恐如初。我依旧在手机另一头等消息,等内容,等电话,等微信,生怕惹对方不悦。
我总是这样刻意又做作地过活,并且只好坦诚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得了的恶疾。这就像对待文字一般,我总抱着“捻断数根须”的态度,一遍一遍地考究琢磨,才能慎重下笔。
所以我殷羡着那种人,随性恣意,自然舒展,开心失落都显像在脸上,无论好的坏的都能落落大方,说话的时候任意选择着尾音,心里话什么的都能脱口而出,但也不至于让对方难过,面对新朋友会由衷地激动欣喜,对于未知领域总保有孩童般的热情,当然也不免犯些小迷糊小错误,会红着脸抱歉或哈哈大笑着借机掩饰,却更让人感到温度和真实。
我就想做这样一个问心无愧,洒脱骀荡的人。做一个直率天真,令人想来不禁失笑出声的人。
这样挠着脑袋,笑笑闹闹过生活的人,我想,就算是苦难的人生都不忍从中作梗,反而要尽力展现美妙给他们看吧。
——那便是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的那种人。
所以我无比殷羡考拉熊,我对他说:
其实我最羡慕你的,不是你的文思,而是我对文章,向来有种吹毛求疵的执拗,而你不然,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我就开心地写点有的没的吧~”可能你天生拥有这种享受欢悦的美好,就把这份美好付诸于文字,传达到包括我的每个读者身上,这是总是刻意琢磨,一不小心就落于窠臼的我永远学不来的。
他读完也笑言:“我这个人吧容易走神儿,而且一走神儿还挺兴奋……所以我没啥执拗,因为精力都花在不跑题上了啊哈哈哈哈哈哈(挠头)……”
我很感谢考拉熊对文字的细致和对生活的“散漫”,这总让我对这个世界怀揣着另外一种可能。
可能有一天我也会开心地收拾起行囊,无比诚挚又期待地去结交新的朋友,可能我也能如此随心所欲,自然而然地一年大过一年,才不管什么轻重和得失,可能我也能“半吊子”地过人生,为自己的成功洋洋得意,对于过去的挫败也顶多就爆爆粗口,可能我也能这样一路小跳着往前走着,漫不经心地攫取到我刚好路过的,和恰巧被我路过的事物,摘到桃算桃,摘到花算花,摘到落叶算落叶,都能用心感受到世间美的地方...
我能想象这样一种可能,总之一切都是坦坦率率,自自然然的,我和所有人们便就这样傻傻乐乐地敷衍着时光,懒散的连时间都把我们忘记了。
这样的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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