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期年之约(下)
“你!”林甫煌瞪她一眼,却见在红烛映照下,她面色微微泛红,一双明眸怒视自己,似嗔还怨,一呼一吸之间,莫名一股淡淡香气袭来。林甫煌心神一荡,深呼一口气,不敢多看多说,闭着双眼,定神守息。
沉沉暗夜,帐中悄然无息,红烛闪烁中,景物迷离,飘忽若影,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烛芯“噗哧”一声轻响,原来一只蛾儿扑了上去,烧死在烛中,帐中登时暗了下去。述律燕睁眼看他,隐约中只见林甫煌闭目凝神,慢慢一呼一吸,神色自若,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她哪里知道,林甫煌前不久,刚刚经历过更厉害数倍的欲火焚身之苦,这点催情作用,他定神凝气,勉强还能够控制。
述律燕早就做好安排,等到一个时辰药效最好的时候,会有人带耶律苏前来,正好撞见林甫煌兽性大发,当场拿住,自己激愤一死,那他又如何活命。但她年纪毕竟还轻,想到生日那天陈子云惨死,想到自己从小一起长大、全心信任的小舅舅竟然只是为了娶自己,想到父亲虽能攻善战,但姑姑却总伺机要寻衅,想到皇族之间种种人情薄凉,自己多半活不过今晚,初时觉得心酸,后来不由得暗暗落泪。
林甫煌听她呼吸声不对,隐约仿佛在哭,睁眼一瞧,见她泪眼朦胧,两道泪痕沿着眼角缓缓流下,只当她突然害怕后悔,心中忽然一动,柔声道:“你别怕,解开我的穴道,我立刻就走,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述律燕歪过头去,不去理他,她一个姿势躺得久了,稍微有些难受,便去翻了个身,黑暗中,正好碰到林甫煌苦苦撑着的手臂。
林甫煌穴道被点,真气不转,全靠双臂撑着,被她碰歪,手臂一滑,再也撑不住,登时倒在她身上。述律燕一惊,双臂慌忙将他托起,失声道:“你干什么!”其时述律燕刚刚成年,朦胧中知道这事非常严重,但于男女之事毕竟一窍不通,也是临嫁前母亲才告诉她脱了衣服就好。也亏得她心思浑然无邪,这催情药才不致影响她太深。
即便如此,如此男女相对,天性使然,述律燕只觉托着林甫煌的手越来越热,带着耳根也发烫。她浑身燥热,烦闷异常,心中焦虑,想:“怎地人还不来?”迷乱之中,甚至想要去解开他身上衣衫,去碰一碰他的肌肤,帐中光线越来越暗,耳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两人都闭起眼睛,不敢再看。黑暗中,述律燕一颗心砰砰乱跳,只觉燥热难受,惊慌非常,不知这短短一个时辰为何竟如此漫长!
过了好久,外边脚步声起,述律燕这才回过神来,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顺手解开他穴道,回过手来擦额头的汗。林甫煌穴道乍然解开,浑身乏力,手臂酸麻,勉强撑住,才没有再次倒在述律燕身上,刚站起身来要离开,忽听帐外一声轻呼 :“怎么你也在这里?”
话音未落,帐门就被掀起,当先两人,却是萧如和楚遗,后边跟着两个听到风声的小兵。述律燕哭道:“快,杀了他!”几人看了一眼,垂下头去,却是谁也不动手,那两名小兵见郡主衣衫不整, 慌忙退出帐外,自去禀告去了。
林甫煌见事情已成定局,现在离去,只是做贼心虚。起身走到帐边,正要让他二人离开,忽见帐外一人,微微躲闪,他仔细一看,竟是萧槿,只见她脸上泪痕未干,像是刚哭过。
“啊,你跟来了?”萧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我刚来不久,只是……担心……”林甫煌只当自己被她误解,以为自己的主人竟是一个登徒浪子,所以伤心,说:“没有,你别误会!”萧槿道:“不是,我是担心先生这一回,不然,先生你走吧!我去牵马。”
林甫煌见她此刻犹向着自己,冲她一笑,道:“没事,我自有分寸!你们三人先离开!”
“这……”萧如看了郡主一眼,述律燕道:“他人呢?”萧如道:“我再去叫!”拖着楚遗一同出帐,萧槿回头望了他一眼,只好跟着他二人离开。
林甫煌跟着走出几步,述律燕道:“你想去哪里?”他走到门口,将帐帘撩起,靠在帐外,道:“一会儿人来了,你不先穿好衣服吗?”
“我死都不怕了,你不逃?”
林甫煌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知道吗,子云兄最后一眼,看的是你,更为你流泪,我觉得你一定本性不坏,子云兄才会那么信任你!”林甫煌见她若有所思,又道:“他一定了解你的个性,所以才担心你,一直活在仇恨之中。”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而且是被你亲手射杀!”
林甫煌却忽然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天上月亮,幽幽道:“你说,明日我被处斩了,是该怪刽子手呢?还是怪你!”
“自然……有什么怨,冲我来好了!我才不怕你!”
林甫煌哈地一声苦笑,道:“也是,孤魂野鬼,原本也成不了气候,只是你堂堂郡主,实在不应该如此作践自己。”述律燕哼了一声,心想:“我是堂堂的郡主吗?我真正想要的,又哪里能得到……”正沉默间,帐外灯火通明,耶律苏带了亲信匆匆而来,林甫煌也不辩解,由他押入地牢,但见耶律苏满面忧色,走到述律燕身边,众人见了,欠身退出帐外。
他见述律燕泪眼朦胧,衣衫不整,说不出的心疼,轻轻道:“哭出来吧。”就要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述律燕往旁边一挪,避开他的怀抱,道:“你为什么不杀他!”
“嗯,我已命人禀告大王,只待大王旨令一下,就杀!”
“你就任由他这么欺负我?”
耶律苏盯着她,却不说话,良久,才悠悠道:“燕儿,我知道,你不情愿嫁给我,但你也没必要这样!大王刚刚答应不再追究,你现在又惹火上身,唉,如果你真想他,我帮你就好了。”
述律燕听见话意竟是识破自己计谋,道:“明明是他欺负我!”
“唉,我看着你长大,还不知道你想些什么……中原探子回报,他内功全失,你若真心抵抗,他哪里是你的对手,你想造成既定事实,不惜舍上自己性命,为一个人,值得吗?”
述律燕低下头,道:“我没有!你走吧,我累了。”耶律苏看她情绪低落,知道她还在赌气,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你放心,这只是不得已的办法,一切,还都听你的。”说罢,叹了一口气,走出营帐,命两名亲兵好生看顾。
述律燕犹豫了一晚,想要自尽明志,可是不知为何,心中乱糟糟地,几回拔刀,终于还是下不了决心。如此折腾一番,天色将亮之际,竟然朦胧着睡着了。她懒懒躺在帐中,不想起来,忽听有人来报,说是王妃请她过去,述律燕一听,连忙坐了起来,心中焦急,想:“怎么会是她?”
王妃述律平乃是耶律阿保机的表妹,十四岁嫁予他表哥为妻,两人感情甚笃,许多事情,耶律阿保机便交由她发落。按说,她与述律燕的父亲述律欲稳是堂兄妹,但上代纠葛,两人历来不合。述律燕偷听风波刚刚平息,如今她既然出面,不禁忧心她是否又会借题发挥,牵连家中。
述律燕惴惴不安,到了营帐一看,居中放着一面幔帷,隐约可见述律平端坐其后,林甫煌被反绑了双手,站在当地,萧如等三人昨夜在现场,一并跪倒在地,耶律苏在旁边坐着,面色凝重。
述律燕朝着拜了一拜,道:“姑姑!”
“嗯,你坐下吧!”述律平轻轻答了一句,并不喊她的名字。述律燕坐在耶律苏旁边的空位上,心中害怕林甫煌说出自己事情原委,连累了家里人,只想:“要是我昨晚自尽就好了,我怎么这么没用!”林甫煌等她开口指认,却见她时不时看向自己,眼神闪烁,似乎十分担忧,却半个字也没有,一时帐中谁也不说话,安静非常。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述律平缓缓开口道:“你有什么说的?可是被人陷害?”
林甫煌听王妃第一句便是为自己开脱,道:“王妃明鉴,这确实是一场误会!我与郡主误中奸人设计,被人下了迷药,浑身乏力,我……我实在没有对郡主……呃,六王妃动手。”
“怎么你深夜进入她寝帐?也是误会?”
“六王妃有首曲谱不懂,请在下指点!”
“笑话,深更半夜,你如此说法,莫不是欺我契丹无人?”
“在下内功全失,早已不是郡主对手,又如何能胁迫郡主,定是有奸人算计,想要借王爷与郡主之事,破坏契丹皇族关系。”他知耶律与述律是契丹两大皇族,借此想要让她转移焦点,蒙混过关。只是他不知道,家族之中,述律平最不喜欢的就是她的堂兄,因他一向执拗,对部落传统甚是维护,几次三番劝阿保机除掉他,苦于找不到借口。
述律平不为所动,道:“皇族之事,还不用你外人操心!你既不认罪,无妨,你两人说说,那晚究竟是何情形。”
萧如抬起头,看了述律燕一眼,当下将如何找寻郡主不到,如何在郡主帐中看见林甫煌非礼郡主,又如何让萧槿在外边把守之事,一一说了。她抬起头,又看着林甫煌,学着他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你只是一介奴仆,你忘了我当初如何救你们了?我喜欢郡主这么久,怎能眼睁睁看她嫁给别人……”
述律平道:“够了!”
林甫煌万万想不到她竟会背叛自己,一时语塞,不由得看向楚遗,一旁楚遗竟然点点头,证实萧如所说不假。
述律平不动身色,又转向萧槿,道:“你呢?你就是帐外看守之人?”
萧槿听萧如这么一说,等于判了先生死罪。她自己在外边呆了片刻,只朦胧看见林甫煌似乎和郡主搂在一起好久,她不敢细看,只觉得两人似乎在悄悄说话,心中早已认定他们是两情相悦。
但要她此刻撒谎,说他二人什么也没有发生,自然不能,在她心中,先生固然不是好色之徒,但郡主容貌、家世都比自己好上十倍,先生那晚见了自己险些不能自已,如今见了郡主,两人真情流露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她昨夜独自想了一夜,只想:“公子一定是十分喜欢郡主了!”但要她这么说出来,无异于害了两人的性命,只是咬着牙,不说。
述律平见她只是流泪,竟不回答自己,不禁愠怒,道:“说话。”
一旁女官听王妃发怒,急往前走上两步,取出腰间细鞭,朝萧槿背上狠狠抽了一鞭,道:“贱奴,说话!”萧槿吃痛,眼泪更下,只是咬紧牙关不说话。林甫煌上前一步,道:“住手!”
述律平眼神一动,那女官刷刷又是两鞭,道:“问你话,你听不见吗?”眼见鞭势又落,林甫煌走上两步,挡在她身前,一鞭落在林甫煌身上,一鞭落在他脖子上,登时映出一道血痕,萧槿跪着向前两步,叫道:“先生!”
林甫煌高声道:“住手,别打了,我认罪!”
他顿了一顿,又道:“是!是我贪图郡主美色,酒后乱性,意图……意图……非礼……郡主!多亏他们……三人及时进来,才制住我,我认罪!”说着不禁朝述律燕瞧了一眼,但见她眉眼低垂,似乎六神无主,又似乎是在忧心,心道:“罢了,也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是在钻研曲谱,我……我刚到不久,在外边等候先生,真的没有听到什么。”萧槿哭道。
萧如道:“郡主喊救命,你也没听到?怎么不进去?”萧槿看着昨日还情同姐妹的萧如,顷刻之间竟然背叛先生,泣道:“你到底为了什么!”萧如低下头去,道:“事情就是如此,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萧槿又道:“楚遗,你说呢?你忘了先生曾救你一命!你这么做,对得起谁?”楚遗道:“是!”说着,低头一咬舌,那女官眼疾手快,迅捷一指,点住他穴道。
只听述律平缓缓道:“好!敢作敢当,也不失为一条好男儿,那就三日之后问斩。”她语气一顿,看向萧槿,缓缓道:“你倒是一心护主,我成全你,黄泉路上,也有个作伴的。”
林甫煌听闻萧槿难免一死,道:“请王妃开恩,此事与她无关!”萧槿却低头道:“谢谢王妃恩典。”述律平轻哼一声,不理他们,在女官陪同下,出帐走了,众兵士将林甫煌与萧槿押了,带入牢中。
红烛映照下,她面色微微泛红,一双明眸怒视自己,似嗔还怨[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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