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约定(3)

死亡约定（3）

                  漠桑

    “读书不努力，从今天起，天天跟我一起下地干活!"爸爸的语气没得商量。

    “起床了!起床了!"还在睡梦中，爸爸就不停地催。

    “再睡会儿嘛!去那么早干嘛?"我翻身又睡。

    “早点儿去凉快!迟了干起热!起!起!起!快点儿起来走!“

    好费力才挣开眼，爬起来背起背篼出门。唉！才五点半，天刚麻麻亮。 钻进苞谷林，苞谷叶象锯子一样锯在手臂上，又痒又痛，手臂上一会儿就满是红道道：有的快要破皮，有的已经渗出了血珠儿……把苞谷一包一包从株上掰下来，装进背篼里。背篼里苞谷越来越多，背着越来越沉，压得腰也直不起……汗水往下流，流到渗出血珠儿的手臂上，火辣辣的疼；流进眼里，立刻辣出眼泪。背不动了，就倒入箩筐中，爸爸挑回家，我继续掰。太阳渐渐升高，晒得身上火辣辣的，汗水流不停，衣裤全湿透。汗水，泪水，血水都在流……肚子饿，心发慌，越来越 没力......

    “爸!十一点了，收吧!"

    “离吃饭还早，再掰一会儿。下午太阳大，就不出来了。"

    “下午39度，太阳翻白，出来不被晒死才怪!"我心想。

    十二点才收工，还要背满满一背篼苞谷回家。又热又饿！背系勒在肩上象针扎，走不多远就得歇一会儿，越歇就越不想走，越怕背。可无论多么不情愿，还得咬紧牙，把它背回家才能了事。也不敢报怨，谁叫自己没考上学校呢!好不容易才挣扎到家，一头倒在床上，不想再起。能躺在床上是多么幸福啊！                                                                                           

    “快起来吃饭！吃完剥苞谷。趁太阳大，好尽快晒干。"

    “还躺一会儿嘛!"

    “快点起哟，再不起棍棍来啦!读书安逸点呢干活安逸点嘛?谁叫你读书不努力呢!"

    无言以对，只得强撑着起来做事，不然要被老头儿一顿胖揍，谁叫自己没考上呢!

    昨天穿短袖掰苞谷吃了亏，今天我穿长袖，宁愿热点儿，少受点儿皮肉之苦。

    八月稻谷熟了，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风吹过稻田，稻子点头弯腰，一派风收景象。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今年我家的几亩稻谷我必须参与收割。挞谷子可比掰苞谷辛苦多了。田里的水早已被晒干，泥已裂口。谷子挞在斗里，灰尘满天，钻入喉咙，干痒难受。天还没亮就把挞谷子的挞斗，围席，斗架搬到田里去，三人割，四人挞，二人挑。我选择挞谷：挞斗三方用围席围上，只空出一方，两人双手抱紧谷把子，平行站立在空方斗前，将谷把子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用力将谷穗挞在斗内的斗架上，顺势往旁边一翻一抖，让谷粒落入斗内。我技术不行，把谷子甩到挞斗外，浪费了不少，爸爸不准我挞了，况且臂膀酸痛，喉咙干痒，不挞就不挞，我还高兴。我又去割谷。没割多久，腰又酸又痛，更主要是我方法不对，手握镰刀太紧，磨起了泡，拿不了镰刀啦!只得去挑谷子。大人每担挑两百斤左右，我还不是大人，所以只给我装一百三十斤左右。稻田离我家大约有一点五公里，第一担我歇一次到家。第二担歇二次，第三担歇了四次，第四担走不了多远就得歇，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肩膀被扁担磨得又红又肿，用手摸都痛，脚像灌了铅似的，重得怎么也迈不开。最后是一位过路的叔叔帮我挑了一程才到家的。至今我都感谢他，否则，我真怕自己死在路上。我真怀疑老爸是不是亲的，这是往死里整的节奏啊！

    一天夜里醒来，听见妈妈对爸爸说：“我想让友再去复读一年，永丰不行，弄到先锋去读，先锋每年考出去那么多，应该比永丰好。这个假期他经受了那么多磨炼，应该晓得努力了!你看要得不?"

    爸爸回答:“你说了算!再考不起也怪不了我们啦!农村再苦他也只能承受!"听完，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九月十日教师节，教室外，教师节的庆祝活动搞得热闹非凡，政治老师说认真做完试卷，交了以后就可以出去看演出。我趁老师到走廊上的机会，把试卷放到别人交的试卷下面就跑出去。

    走廊上老师问我：“做完了?"

    “做完了。"

    “别慌走，一起去看看卷子。"

    走进教室，老师说：“把卷子拿来我看。"  我摩摩蹭蹭把试卷找出来，老师越看越严肃，最后瞪着一双大眼，满脸生气地看着我:“这就是你做的?嗯?你是来读书的还是来混的?来读书就认真做，来混就早点儿滚回去?"  然后就不说话了，一直用大眼睛瞪着我，好像要把我吃掉一样。吓得我拿着卷子，低着头，默默回到座位认真做。这儿的老师，你想蒙骗过关，跟本不得行！从此，我不敢不认真。而且这儿更奇怪的是：哪怕自习课，老师不在，同学们也安安静静地看书或做作业。要是讲话，别人都会对我翻白眼；说笑话也没人会笑，除了讨厌你，绝不会有人应和你或理你。在永丰可得闹翻天。 第一学月考试，全班六十八名复习生，我排名六十五。特别是数学，别人不是一百就是九十九，而我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只能考五、六十分。这么难的题，他们太厉害了。我对老师和同学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不管是上课还是自习，我都特别认真和专注。第一遍新课讲完后，我基本上能和他们考一样的分了。 有一周末，老师评讲试卷拖了堂，放学后没能坐上到永丰的班车，只得走路回家。离家还有七、八公里的时候，天就黑了，而且开始下雨。走公路，天未完全黑，几个同学一起走，靠着远处农舍射出的灯光做参照，也还行。同学们陆续到家，最后只剩我一个，雨越下越大，伸手不见五指，大家陆续关灯睡觉，能参照的灯光越来越少，只能靠平时对路的熟悉和了解，凭着身体的感觉，手脚并用，摸索前进。到家前的一公里多泥泞小路，才是对我的真正考验：先得翻过一座小山，幸好山顶有户人家还亮着灯，山下一片柑子林，林下满是坟，路就从坟堆中穿过，风呼呼吹，雨哗哗下，不时能听到几声怪叫，吓得我心“砰砰“跳，大腿直哆嗦。可是不能停，不能叫，不能喊，喊叫也没用，除了能壮壮胆，谁也听不见。走完林子，经过一道田埂，一脚迈上去，”扑滋”一声，陷进稀泥中，没到小腿。提起脚，鞋子在稀泥里了。只得用手摸索着把鞋抠出来，脱下另一只提在手中，深一脚浅一脚，蹚着摸着缓慢前行。田的主人呀!你为了多栽豆子，把本该是路的田埂弄满稀泥，可把我害苦了。好不容易摸到家，爸妈都巳经睡着了。喊开门，把他们也吓了一大跳，全身湿透，满身稀泥。妈给我弄了点儿吃的，喝了姜汤，捂上厚厚的被子睡下。

    升学预考，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政治共500分，我以480分的成绩名列全区第一，正考以432分的优异成绩考入江津师范学校。暑假虽然也掰苞谷，挞谷子，但感觉没那么辛苦。一天早上起来，从镜子中突然发现白昕的脸上有两个红疙瘩，以为被蚊子叮咬，也没特别注意，几天过去了，不但没消散，而且更红，逐渐变紫红，然后挤出脓液，结咖。这儿没好痊，哪儿又长出来，此伏彼起，令人沮丧!常常看着镜子发呆，甚至有摔碎镜子的冲动。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少年，怀揣几分青春的萌动，脸上凭添些怪物，走路都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别人惊恐的眼神，真是心碎。看医生，诊断为青春期痤疮。吃药无用，药停又长!医生说青春期过了就会好。天啊!青春期过了我岂不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