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亭·系列故事】卷七·问君生

【春秋亭·系列故事】卷七·问君生

·【卷七】洛文茵＆陆长君

    那个一身水碧色的女子手中捻着一把淡描着蓝鸢尾的轻罗小扇，一眼漠然却隐着几分慈悲地看着眼前靠墙而坐浑身浴血的红衣女子。

“你想死吗？”

她拧着眉头，语调中充满了怜惜，似是在哀求，好像她才是那个需要被救的人。

“你只要说不想，哪怕一个不字，我就救你。”

可是那个红衣的女子却阖紧了双眼，任血流成河也不发一言。

“我救了你的人，但我救不了你的心。”

原来，你是这样死去的。

她踩着露水走向东海之滨的那座青坟，信手从枝丫上折了一支合欢放在了她的碑前。

“陆长君，下一世相见时，请一定让我救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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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我君初来时，翩跹绿草如茵。”

洛文茵这一生最想知道的事，便是陆长君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

“银针凭妙手，白衣秉丹心。”

“弄墨佳珠文苑秀,回春妙手杏林珍。”

从小就长在草药之中，行医十载的洛文茵生来就是一副菩萨心肠。一身纤弱如蒲柳却有济世救人，扭转乾坤的本事，十指葱白细嫩，却从阎罗殿前拉回了太多游魂散魄。

曾见罹患绝症的苦命者在绝望中苍凉死去，也曾见即将垂垂而终的重病之人却奇迹般的死而复生，一双莲足行走在这世上数年，她见过了太多生死之事。

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

往事再回首，纵观这救人无数功德无量的一生，陆长君是唯一一个不要她救的人。

她枕着满天星斗，宿进了飘荡在荷花池中的一叶兰舟，沉沉睡去了。

她做了一个梦，在这场梦中，有一个红衣女子挽笑行来，平生第一次开口请她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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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文茵初识陆长君，大抵是在那年七月初秋时节，人间合欢还未落尽的日子。

药王谷谷主的大婚，娶的是氏族沈家的女儿，大婚的日子十里红妆将灵秀山铺成了一片通红，双方结亲者各自的盛名，引得二十大门派皆来相贺，江湖盛世，普天同庆。

作为药王谷中的首席医女，她站在前来恭贺的人群之中，目送着新婚的那对璧人各自执着红锦帕的一端相对而拜，心中并未有分毫的波动。

英雄配婵娟，才子配佳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即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也总能得到世人的祝福。

琴瑟和鸣，岁月静好，一切都是花好月圆又理所当然的景象。

直到那个红衣少女出现。

彼时的陆长君，不过是个二九年华的娇俏少女，和这世间所有的闺阁女儿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那一眼超越年纪的洞彻清明。

觥筹交错之中，那个少女踩着满地云霞，穿着一身鲜红大裾从天边旖旎而来。风姿惊艳到只一出现就让在场所有人将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

她款款而来，五色云霓在她身后烈动翻滚，通红的火烧云绛染着她鲜红宽大的裙摆。她像是刚从云头上走了下来，周身翻霞弥漫，足下步步莲华。

她浅浅微笑着，倾国雪容在云霓的映衬下艳绝天下。

带着一颗几乎已经绝望的心，她一步一步走向他，走向那个正挽着别人的手的新郎官。

“娶我。”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少女公然开口命令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语气不容置疑，宛若神诏。

这便算是她们第一次相见。

直到多年之后，洛文茵也无法忘记那一天的陆长君有多么明艳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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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然抢婚的结果，是遭受了来自二十多个门派的英雄好汉的轮番较量。

美其名曰，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女。

即便是昔年一身武功已经出类拔萃的陆长君也抵挡不住来自各家的高手不同武学轮番不间歇的进攻。

洛文茵找到她，是在一处潮湿的山洞里，红衣加身的少女盘膝而坐，浑身浴血，一动不动，宛若一尊已经坐化的佛像。

身上的伤伤的不能再重，洛文茵方才在她勉力支撑迎战时就给她数过，光是那伤及心肺的摧心掌她就挨了三掌之多。

洛文茵娉婷在少女身前，手中的轻罗小扇缓缓扑着凉风，可是等了许久，她还是没等到她开口请她救自己一救。

直到眼前人呕出一大口鲜红的血，一向淡漠沉静的她终于也隐忍不住了。

“求我，要我救你，只要你开口，我便救。”

她蹙着柳眉望着她，却许久都没等到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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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茵终于还是没忍心让陆长君死在自己眼前，回首望去数十载，陆长君除了是唯一一个从未要她救的人，还是让她怎么狠心也做不到不去救的人。

她平生漂泊，结仇无数，任是一身武功日益精进也难以时时保全，她从未开口请洛文茵为自己疗伤止血，洛文茵却跟着她走出了药王谷。

她只当她是生来性子倔强，不爱求人。

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当洛文茵在冰湖之畔找到倒在雪地中的陆长君时，她才知这个少女大抵是从心里不愿有人来救自己。

“你想死吗？”

“你只要说不想，哪怕一个不字，我就救你。”

可那个红衣少女，至始至终都未曾发过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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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茵再未回过药王谷。

在听说了无量世家之后，她一路追随着陆长君到了东海之滨。

许是好奇，许是忧心，她想知道那个素来眼带苍然洞事清明的红衣女子最后会以怎样的一个方式。

她忧心的，是来日若她不在她身边，再没有人会愿意救这样一个人。

“无量悲欣，早悟兰因。”

红衣的女子抱着膝和她并排坐在海滩上，看着东海的潮水一点一点褪去，橙色的夕阳从海平线缓缓升起。

“阿酌，书怀，书韵，莲舟，瑶隐，鹤音，枕潇，无欢。”

“这些遭遇了不幸却本性善良的人，总需要一个家。”红衣的女子望着金色的海面，目光宜清宜远。

“师傅告诉我，济世救人就是要把人救活。”

“陆长君，我救了你的人，可我救不了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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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文茵怎么也没想到陆长君会以那样一个方式死去。

她曾设想过很多关于她死的事情，可能是在某个伤情雪夜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可能是在一场仇家的追杀中被人陷害至死。

甚至还可能是跋涉千里只为找到那个薄情郎，以死相挟。

却没想到她的死，竟不是为了她自己。

白骨还乡之时，整个无量岛都笼罩在一片阴翳连绵的细雨之中，洛文茵站在白石桥上望着那个乘着小舟还家的红锦盒，并未觉得有多难过。

真好，陆长君终于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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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茵最终还是离开了无量，这里再也没有她想救的人。

平生无数次布施医术，只有在那个红衣女子终于化成了她梦中的一个泡影时，才懂得为何古往今来那么多的神医圣手，却声称着活人不医。

临走之前，她特特去看了东海之滨的那座青坟。

她信手从枝丫上折了一支合欢放在了她的碑前。

“陆长君，下一世相见时，请一定让我救你一回。”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从此，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