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终于熬过了这昏暗无光的三天,其中的乏味远远超出了我提前的预想,事后不愿去回忆,好像每一天自己都在细数着时间,时不时也会抬头看看凌驾在自己头顶的大公鸡,也想想它可能有的心境,但终于还是没琢磨出啥,也想起那夜为我偿命的大公鸡,它被切下的脑袋依旧在记忆里血淋林的,当时的嘈杂和寂静让这场闹剧显得更逼真,原本受我睥睨的陈老师早已退居幕后,这三天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被关在这房间里,我是陈老师的信徒,此刻我身上还穿着娟子的衣裳虔诚地祭佛,那么多人围着我打转,只为我这半悬着的命,不知自己的命是值钱还是不值。想说值钱,可这出鸡命换人命怎么也没法和那些人命换人命的比,起先就听说,一户人家为了自己家孩子,硬是找了位半仙拿了别家孩子的命,而自己的命倒不至于害人,只是苦了那只倒霉鸡;想说咱命不值钱,可那么些人忙活了那么阵,又是为了啥呢,不就是想在阎王拿命时帮我续命嘛,罢了罢了,现在总归是自由了。
今儿一大早,爷爷将门大开,预示着祭佛的礼成,外面还是灰蒙蒙的天,可我却感觉到了阳光和暖意,我知道自己自由了,更知道自己以后不会犯傻再顺从做这等滑稽之事,还想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到什么时候。随后没多久,母亲也进来,满是激动地看着我,好像此后的我真的能脱胎换骨一般,说着也让我快些用早餐,今天下午可能我们就要回去,母亲为我这事已经请了好几天的假,她是该回去了,而我却留在爷爷家,原因是突然不想舟车劳顿,突然想在家清静几天,可能是几天的清闲日子让我对别的事淡了兴趣。
在这个最宁静的下午,我坐在爷爷常放在向阳处的椅子上,拿出那本清玄老人的书,清玄老人是那么的热衷佛教文化,他自己也一度入山学佛,写下很多梵学的文章,“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这是《金刚经》里自己最喜欢念叨的一句话,“去啊!去啊!到彼岸去啊!大众都去啊!愿正觉速疾成就!”此刻我又在这里一阵念叨,一会儿耳边便传来一阵母鸡叫,“咯咯咯,咯咯咯”,儿时不懂事的我真不知道它在叫啥,还误认为它们是肚子饿了,抓起爷爷家的谷子洒了一地让它们吃,最后落得一顿骂。现在想想儿时的自己真有些简单,动物叫时想着它们是饿了肚子,自己不开心时,妈妈买的棒棒糖就能让我忘乎所以,甚至感觉一切事都可以靠吃来解决。想想儿时的自己,甚至有些惆怅这些年的成长。
毕加索也曾说“我年轻的时候可以画的像拉斐尔,却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学习像孩子一样绘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怀念着儿时的思维,儿时的情感,我好像一个不留神走岔了道儿,身上的包袱越来越重,我好想随它们渡去彼岸,我常想彼岸也许有不一样的花朵。
“刘婧娃,我把你家鸡给逮回来了。”杨妈妈的一条裤腿高高被撩起,另一条已经掉落到脚踝处,她兴致匆匆地向我走来,手里还噙着一只大公鸡,大公鸡在杨妈妈手里扑腾。
“杨妈妈,你这是在忙活什么呀?”
“这是你们家的鸡,看看,你爷爷留的留种的鸡,我在那坡里去庄稼地,回头看见它,就帮你们逮回来了。”
“谢谢杨妈妈,可这鸡真是我家的吗?你可别认错了,到时候可麻烦了。”
“哪能给认错,看它鸡冠子就没错,我还喂过它好几次呢。”“再说,给你祭佛也用了这只鸡。”
“这我可真记不清了。”这阵倒说得我不好意思了,在我眼里鸡大抵都一个样。说着杨妈妈把那鸡放院子里,就自顾走了。我朝着那背影喊了句“杨妈妈,慢走。”便沉思开来。
看看这鸡,有些萎焉,想必在回来的路上它没少折腾,今天早上只顾着想自己的事,好像你母亲进屋找我那会儿,它就从床罩上飞落下来,咯咯叫了几声,在房内转悠了几圈,就径自出了房门,由于妈妈催着吃饭,便没人理会它,只是事后我把它倒挂在床罩上的两根鸡毛摘了下来,用纸包着,揣在怀里,我知道无论自己以后会怎样,都要将这故事说给别人听,以慰藉我依旧不安的神经。
自顾想着,看院子来了人,一瞧,才是多日不见的娟子,她抱着娃回来了,想着还搁在床头的衣服,立马拿了来,要给娟子送去。
“娟子,你的衣服,谢谢你了。”
“谢啥,这粗布衣裳的,其实你可以留着自个儿穿,万一还有得上呢。”说着把我递出去的衣服回递给我。
我慌忙的别了开,“这哪行,对了,这衣服怕是粘了汗,我还是洗了再拿给你,看我这,不好意思。”
“这没啥。”说着,娟子拿着衣服进了屋。一边说:“婧儿,你刚祭完佛,我自己洗一水就好了,没多大点事,你先坐坐,我给你倒碗水去。”走远时还叮嘱我,“帮我看着点牛牛,别滚到床下了。”
牛牛,这在床头乱动胳膊肘的小家伙叫牛牛,看着她瘦削的脸,难免有些心疼。出于对小孩的喜爱,我也兜着她的小手和她互动,唤她的名。有些想不明白为啥给女娃取这名,便问娟子,“娟子,牛牛这名怎么来的?”
娟子一边端着茶水,一边说到,“生她那会儿,爱吃牛肉,每次武哥去城里都会带牛肉回来,妈说我肚里一定怀着个传宗接代的小壮牛,当时就说笑要给孩子取名叫‘牛牛’,后面还是生了女娃,也那么叫了。”娟子一边解释完,还一边嘀咕:“牛牛,妞妞,妞妞,牛牛,以后改叫妞妞好了。”说着朝床头的娃走去,一边唤她,“妞妞,妞妞,你喜欢这名不?”一边抱起那小胳膊乱晃的小家伙,那小家伙嘴里一会儿玩着唾沫心子,一会儿又咿呀咿呀的叫,娟子一会儿埋头看看她,唤着她的新名,一会儿和我有的没的聊着。
这会儿也闲来无事,心想聊聊也好,以前本就没怎么忙过,更没被赐予“大忙人”的称号,现在生病连工作都辞退了,就更是闲暇懒散了,有时若没有起床的必要,便可在床上呆上一天,在城市最怕与别人打照面,即使是陌生人也感觉不大好。可现在这会儿,就只有我和坐在对面的娟子,身心都自如得多,慢慢也习惯她说话时的大大咧咧,嗓门挺大,就是逗弄妞妞时也没见放低声音,只是表情温柔了许多,所以我这听话人便也捡着便宜,一点也不费神。她那一番无所顾忌的样子还真令我有片刻的羡慕之情,无需顾忌说得或说不得,重在“说”而不是说话的方式,或是刻意追求某种目的。
此后的一段日子,我常想也许她语言上的放纵是被田埂圈着的肥沃的土壤娇惯的,城市里的高楼都是规规矩矩的,每一个小区都住着守门人,它们像不敢越雷池的困兽一样,在被修筑时就被告知了“纲常伦理”,待它们成型后,守门人和保安始终坚守着他们的岗位,进行无休止的后续教育。再看每一条街道,他们下面布满了生活管道,也是规规矩矩的,而街道上店铺,摊贩,车辆,也受到协警,城管等一系列人的不间歇管制。城市人生活在其间,不得不也规规矩矩的,那无处不在的管事不但给建筑物规定条条款款,管人的本事也不在话下。然而在这农家里,都是自家人管自家人,自家人耕自家地,人家与人家之间有些隔得远,有些隔着近,公路旁有盖房的,山上有盖房的,甚至有些人家在积水池塘旁也盖个小茅屋,只为捕捞便利,没有拿警棍的保安,没有着正装的交警,更没有到处吆喝的城管,家家户户只要养只大黄狗,偷窃案就咸为发生,邻里邻居的孩子玩得近是常有的事,甚至隔了山的孩子都能玩到一起,一般一个镇就一所学校,从幼儿园到初中,把远近的孩子除了去城里的全都吸纳到一块儿,一个年级虽只有一百来人,但他们互通消息,互相联络感情的劲儿可比城市孩子来得活跃。也大多不懂“规矩”,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多少带了点野性。
田地里的田埂也像人一样不规矩,横七竖八的,活脱脱的慵懒样儿,自己现在这模样也算是还了祖,想想越发觉得有趣,不知是农村的大环境娇惯了我们这代人,还是我们让农村变得更加放纵了。但我相信环境和人还真相关,以前就听人打趣地说母系社会时代,人们大多住山洞,方便群居,现今发展起来的高楼大厦是男权社会的发展,甚至调侃到这有关生殖崇拜,真不知是人选择了房子还是房子让人的思想越发本位。
她语言的随意镜头,不像逸儿修炼多年的优雅气质,也不像我这般拘谨和懒散,她喜欢说话,好于说话,在我弄明白这点以后,我便多半听她说,偶尔搭句话问问自己不大明白的,也好启迪她开启新话题,再听着听着,就只感觉她的嘴皮在鼻子下翻动,听不进她到底说了些啥,“妞妞”也越来越不安分,刚刚那会儿的咿呀还能被娟子的语言给哄住,现在这会儿她又是扑腾又是啼哭的,娟子只好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哄她睡觉。我抿了几口茶水后,向娟子道别。
刚出门便与杨妈妈撞上,杨妈妈还是抢先向我问好,我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她家坐了许久,现在就要回去,她也未多做挽留,还没走太远,一阵训斥声便传到耳边,“你一天倒是清闲,连个孩子都带不好,让小丫头别哭了,女孩在屋里哭晦气。”
于是娟子哄孩子的声音更急促了些,后面她们说了啥我也听不到了。我只知道有关女娃的晦气之说很是流行,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城市,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迎上过年,我在一位亲戚家也痛哭过,于是那屋里的小主人也说我给他家带去了晦气,还让我以后不要去他家,当时甚至连妈妈也指责过我的不是。后面在成长的过程中,还听到别的关于晦气的事,家里若收留刚离婚的女性,会招来晦气;流产女孩未满月来家里玩,会招来晦气;收留怀孕女孩也会招来晦气。余华先生曾说“灵魂演绎出来了无数的阐释与叙述,也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巫师巫婆们,作家诗人们等等,皆因此来养家糊口。”给我看病的陈先生靠母亲这类信命的人养活着,母亲靠这些拿命还魂的把戏支撑着脆弱的心理防线,而我正试图靠这些故事养活着,我只是个需要糊口而继续从事讲故事工作的人,和那些除煞消晦气的人有着共通之处,他们擅长于编故事使人恐惧,而我们则擅长写故事使人接纳。儿时只觉得女性是弱势群体,这个社会很爱拿女性来说事,女性的眼泪,性爱,怀孕甚至殡丧都可以与污秽倒霉相挂钩,但现在看来,女性为这个社会的就业还是做出了很大贡献,很多糊口的工作者都是依靠女性爱美,女性更专注生活质量,女性更感性等等女性特征来展开工作的,与其说女性的破事无处不在,不如说这个世界需要女性。
简介:迷障,像床的罩纱一般迷了别人的眼。这些故事是由受过教育的多病的知识分子"刘婧"来讲诉的,她自语活在城乡之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是在说一群女人的故事,她们不乐于后宫的争宠,不乐于调情说爱,或演戏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或在职场里显露智慧。她们活着,就要面对柴米油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里当然也有蒙昧无知,但更多的是纯真,苦痛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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