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空气

        01

        林北北听到圆圆的话的时候，觉得世界瞬间就崩塌了。因为不可能的事将成为可能。林北北知道，当圆圆说出不再见的时候，不再见就是永远不再见。永远不再见。

        林北北以为，爱情就该像纪伯伦《先知》里所说的一样。爱既不占有，也不被占有。既然圆圆已不爱林北北，那么林北北就应该还给圆圆自由。林北北也知道圆圆的话里有话。圆圆告诉林北北，对不起北北，我爱你，但是我们错过了，那我们就永远不要再见了。

        林北北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林北北是聪明人。林北北知道圆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林北北选择尊重圆圆的选择。因为林北北爱圆圆。虽然林北北心有不甘。

        林北北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深爱圆圆的人。无论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但林北北也从来都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相信自己会和圆圆永远在一起。林北北从来都没有让圆圆向他承诺过永远。但林北北却愿意向圆圆承诺，承诺他会爱圆圆到永远。林北北在接受圆圆“死缠烂打”的追求的时候，林北北就愿意爱圆圆到永远。林北北以为，爱一个人就应该爱她到永远。林北以为他已经找到了人生的全部价值和意义，爱圆圆就是全部。

        林北北和圆圆是高中文理分科后的同学。林北北坐在圆圆的前面。林北北爱笑，圆圆也爱笑。圆圆总爱看着林北北傻笑，也爱在上课的时候在林北北的背上划圈圈。圈一个字。林北北的北。一个北，两个北。一个北北，两个北北。

        是在早晨的语文课上，圆圆在林北北的背上划了五百二十个北。林北北数出了圆圆的秘密。林北北其实从来都不烦圆圆划圈圈。因为林北北觉得圆圆总是傻傻的。但课后，林北北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圆圆。还气势汹汹的告诉圆圆，认真学习。因为转眼就要高三了。林北北是农村的孩子，能够考进县城的重点中学，林北北比班里绝大多数城里的孩子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所以林北北告诉圆圆，认真学习。然而圆圆却并不搭理他，只是把脸侧过去和楠楠说，他要逃掉晚上的自习课看她的超女决赛。因为圆圆是最忠实的玉米粉。

        而后的物理课上，圆圆并没有继续在林北北背上划圈圈。但林北北却怎么也无法安安静静的听课。班主任讲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连贯不成意思。林北北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的晚自习上圆圆要在借自己数学笔记本上自己的名字处，画一个带着兔子耳朵数数的“数”。数北北。在之前林北北从来都没有认真关注过圆圆的行为。林北北只知道自己要认真的学习。只有学习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在林北北已经再也听不进去课了。林北北开始满脸发烫的问自己，这就是爱情吗？我爱圆圆吗？马上就高三了，我能喜欢圆圆吗？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认真的关注过圆圆。虽然圆圆总爱动手动脚，但圆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讨厌。为什么每次自己的笔从桌子上掉下去的时候，圆圆的笔也总会掉。原来这是圆圆的预谋。为什么圆圆总爱对楠楠说，撞南墙的人不笨，北墙的人才笨。原来这是圆圆的另有所指。林北北感觉整个世界突然就脱离了正轨，像一团浆糊，或者像团毛线，缠在一起，绕在一起。甚至班主任连续点了三次林北北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然而即使已经被请在教室的最后排站着，林北北依旧还在走神。圆圆从来就是个敢想敢做的女孩子。圆圆虽然很笨，但圆圆能够说出花一样的话，圆圆也并没那么傻。但林北北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圆圆，因为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谈恋爱。虽然圆圆有时候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林北北也始终没有在心里真正的拒绝圆圆。虽然林北北以为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会拒绝圆圆，但是真的要实践这样的想法的时候，林北北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完全否定某种可能。即使已经站在教室的最后排，林北北居然还是试图把圆圆的微笑贴在自己的脸上。直到站在最后排还被点了名，这时林北北才忽然的醒悟过来，刷得一下脸红了。林北北这才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圆圆。因为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02

        圆圆告诉林北北，永远不要再见。林北北也从来都知道，不见即是不见。林北北以为自己将永远爱着圆圆，即使圆圆已经不再爱自己。因为林北北觉得自己早就把时间看穿，把世界看穿。林北北从来都没有惧怕过时间和距离。如果爱情可以一个人证明，林北北愿意独自倾心以赴。林北北是个相对沉默，也乐观开朗的人。林北北是大家眼中的好学生。而圆圆则是精灵古怪的。在林北北眼中，圆圆就像天空中一朵云，从来都难以捉摸。林北北也在不断的否定自己，否定自己太过自信的判断。或许圆圆还爱着自己。

        因为圆圆曾对林北北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林北北愿意相信圆圆的话。但林北北又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相信过圆圆的话。虽然林北北知道圆圆爱着自己，林北北也相信自己会永远爱圆圆，但是林北北却不能相信爱情本身。在林北北心里的最深处，始终潜藏着圆圆会变的可能。因为圆圆就像天上的一朵云，永远都在变。虽然林北北始终都在告诫自己，要完完全全相信圆圆的话，但林北北却始终都做不到。矛盾从来都藏在林北北内心的最深处。圆圆还曾这样告诉过林北北，爱屋及乌，爱圆圆就得爱圆圆的所有。林北北也从路人甲变成真爱的玉米粉。但在林北北最深最深的内心深处，林北北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相信圆圆的话。因为这件事，林北北在心中始终都有愧疚。

        林北北相信自己对圆圆的爱，却没有真正相信圆圆对自己的爱。或许这就是距离带来的不安与恐惧。大学三年，两百多公里的距离已经把他们折磨的不成样子。

        林北北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圆圆分隔两地，会在相距两百多公里的城市各自学习生活。林北北和圆圆的成绩相差无几。圆圆虽然在物理上是笨蛋，但圆圆却能写出漂亮的作文，说出流利的英语。虽然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林北北要比圆圆的成绩好那么些，但是相差却是无几的。林北北是刻苦努力的人，但是有时候努力用在英语句子上，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林北北也知道自己并不笨。林北北在操场上第一次牵圆圆手的时候，林北北就告诉自己，要爱身边这个女孩，要爱她一辈子。因为林北北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人生所有的价值和意义。爱圆圆就是林北北生命的全部。林北北也早就想过，无论高考结果怎样，他都要选择和圆圆读相同的学习，他应该和圆圆在一起。林北北甚至想过或许少做一道物理题，就能够圆圆的分数再接近些。自己就能够和圆圆自然而然的在一起。然而现实总是弄人的，林北北并没有少做任何题，林北北考得也不及圆圆好。

        林北北后来回想这件事，也会觉得这就像是命运的安排。林北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高考的头天与圆圆发生争吵。林北北很想据理力争的告诉圆圆，他有多么的爱圆圆，林北北的心里只有圆圆。然而圆圆仍旧固执的没有搭理林北北，直到数学考试结束后，圆圆才告诉林北北，她相信林北北，他相信林北北并不爱楠楠，让林北北用心考完剩下的试。林北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跌进这样的漩涡里。林北北也是在牵起圆圆的手的那一刻，林北北就告诉自己，楠楠只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虽然在后面与楠楠交往的日子里，林北北也还说说笑笑，但林北北觉得自己对楠楠的感情已经干净透明得像一面镜子。但圆圆好像始终都在捕捉影子。当楠楠要林北北在毕业留言册上写下，楠楠回首不见北的时候。圆圆觉得林北北与楠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其实在圆圆告诉楠楠她与林北北关系的时候。楠楠就偷偷的递给了林北北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楠楠祝北北和圆圆永远幸福快乐。林北北回给楠楠的话是，南北虽相隔，亦是好朋友。林北北也是在那个时候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好像做了道选择题。但选择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复杂。圆圆其实很早就已经像一粒种子扎根在林北北的心里。只是林北北总是骗自己。其实当圆圆在林北北背上划下第一个圈的时候，林北北就已经知道圆圆将是自己生命中具有重要意义的人。

        高考结束后，林北北已经知道自己很难再和圆圆在相同的城市读书。林北北并不愿意圆圆因为自己改变理想。虽然圆圆也告诉过他，无论林北北在哪里，圆圆都会跟着他。形影不离的做林北北肚子里的蛔虫。但是林北北不能接受圆圆放弃自己的理想，最后在林北北和圆圆的相互妥协下，林北北在与圆圆相隔两百多公里的城市读书。林北北和圆圆约定，每个月林北北都到圆圆的城市看圆圆。有时候圆圆也会悄悄的去看林北北，圆圆总是勇敢的，也总会给林北北带来意外和惊喜，也会让林北北感到圆圆难以捉摸。

        林北北和圆圆就这样相隔在两百多公里的距离上。过去多年林北北都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勇气选择和圆圆在相同的城市，那座城市有各个层次的大学。是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还是圆圆和自己从来就有不同的理想和方向。除了上天当真怜悯林北北，让林北北考到和圆圆相同的分数，林北北和圆圆又怎么能走到一起。而现在林北北已经能够接受所有不可能的可能。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只是林北北会想，是自己爱圆圆爱得不够深，最后圆圆才会走丢。

        03

        当林北北听到圆圆口中说出的那句话，林北北已经知道故事注定会走向悲伤。林北北知道圆圆曾经爱他，现在或许也爱他，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爱他。或者圆圆已经不再爱他。林北北只知道，如果圆圆已经不再爱他，他就应该还给圆圆自由。但是作出这样的决断，林北北似乎又心有不甘，他甚至想向圆圆争吵，告诉圆圆他从来都没有不爱过圆圆。林北北也后悔在过去的日子里与圆圆发生争吵，只是林北北以为他与圆圆的争吵正是因为他深爱着圆圆。过去的日子，林北北早已习惯在相隔两百多公里的距离上每天和圆圆煲两个小时的电话粥。为了省钱，林北北做两份兼职。虽然并不累，但收入也并不多。林北北愿意把钱省下来和圆圆说说不完的话，发发不完的短信。然而等到QQ聊天流行的时候，圆圆与林北北的话却少了。虽然林北北与圆圆有说不完的话。欲言又止。林北北也更加的沉默。林北北还是会坚持每个月都去看圆圆，星期五下午3点的火车，摇摇晃晃到晚上12点，圆圆总会在火车站接林北北。林北北也还记得第一次去看看圆圆的时候，走出火车站看到圆圆的时候，圆圆和林北北都哭了，浸着眼里的泪水，圆圆在林北北都手上划下了深深的指印。林北北也记得圆圆校园外的杨柳河，和煦的阳光拂过柳梢，浅浅的落在圆圆的碎花裙上，似乎时间永远的停滞了。世界上从来都不曾有过离愁别恨，心中有爱的人永远都会相聚在一起。林北北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只是林北北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爱情会败给时间，败给距离。

        圆圆已经告诉林北北，永远不要再见。永远是多么漫长的时间。林北北知道他的世界已经崩塌。林北北想冲出图书馆，想立刻就奔向两百公里外的圆圆。告诉圆圆，告诉圆圆林北北有多么爱圆圆，爱圆圆的一切，爱圆圆的所有。他不应该变得越来越沉默，虽然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圆圆说。他想告诉圆圆，他不仅爱圆圆，还爱圆圆的爱屋及乌，爱玉米，爱春春，爱圆圆世界所有的所有。只是林北北始终都挪不开脚步，或者林北北并没有站着，林北北只是趴在阅览室的桌上，让决堤的眼泪恣意无声的流。林北北的世界从此已经崩塌。过去所有具有价值和意义的人和事都将变得毫无意义。林北北甚至极端的想过要以死亡来证明自己对圆圆的爱。但林北北更像是个怯懦的人。林北北深爱着圆圆，但或许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深爱着圆圆。林北北居然接受了圆圆所说的永远不再见。林北北居然愿意接受让圆圆从自己的世界中凭空消失。而林北北甚至还对自己宣称，自己应该爱圆圆，应该还给圆圆自由。而林北北自己所要做的事情只是对抗时间，林北北幻想用时间来证明自己对圆圆的爱。证明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圆圆的人。然而在时间面前林北北只会沦为笑柄。这样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既然圆圆已经不再爱自己。这样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难道自己所有的坚持只是要让圆圆背上思想的包袱，让圆圆知道她自己曾经伤害过一个多么爱她的人。

        然而这样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五年后林北北这样问自己，十年后林北北与楠楠结婚的时候林北北这样问自己，再五年后林北北独自一人的时候还这样问自己。当过去的故事已经不再感人的时候，当时间打败所有自以为是的时候，什么是爱，林北北还这样问自己。有时候林北北都已经承认自己彻底被时间打败的时候，在读到《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时候，林北北居然还会想起圆圆，原来曾经自己居然还这样爱过一个人。然而不再见，真的就是永远不再见。

        04

        林北北在听到圆圆的话的时候，林北北就已经选择了放手。林北北愿意接受这个世界不可能的可能。因为林北北知道爱是相互的，没有圆圆的爱，自己的爱终将是荒诞的。林北北也知道自己会继续爱圆圆下去。虽然林北北知道自己的坚持从来都只关乎自己，再不关乎圆圆，然而这又是多么悲伤的事，但林北北还是选择坚持下去，林北北觉得自己可以对抗时间，挑战永恒。虽然林北北自己也知道坚持下去并没意义，但是林北北从来都是个天真的人。林北北想，或许有一天他能向自己证明，自己是爱着圆圆的，是深深的爱着圆圆的。林北北也觉得自己是个愚蠢的人。因为圆圆曾经也还告诉过他，说林北北是个长不大的人，但她愿意等她长大。但是圆圆并没有等到林北北长大。直到林北北都觉得自己老了，林北北才想起在圆圆的这句话里寻找自己的年轻。林北北甚至还想问圆圆，为什么圆圆没有等到自己长大的时候，难道圆圆不知道我们都会老去，而年轻又是多么珍贵的事。但是林北北得遵守对圆圆的承诺，不见即是不见。永远。

        林北北听到圆圆说的话的时候，林北北就已经不再是林北北。林北北将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因为林北北知道自己的生活将不再有任何的意义。精神干枯了，灵魂飘散了，林北北觉得自己就像空气，像这个世界多余的。世界上将永远不会再有圆圆，也永远不会再有奇迹。世界从此就暗淡了，阴霾了。悲伤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主题。林北北甚至也恨圆圆，为什么圆圆就不能坚持。林北北也恨爱情本身，爱情本身就是充满了欺骗。所谓承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最后林北北还是原谅了爱情，因为既然爱情已经没有了，那么再计较爱情还有什么意义呢？既然圆圆已经走丢，自己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林北北也觉得自己的爱就像是畸形的。自己内心的坚持不过是自己变态的想向自己证明自己多么深爱着一个人，而不是用真心去爱一个人，用真心去爱圆圆。

        林北北其实在听到圆圆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再见的时候，林北北就已经原谅了圆圆，林北北愿意还给圆圆自由。其实林北北也原谅了自己，林北北也愿意在时间中忘记圆圆。

        因为林北北爱圆圆。

        因为爱如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