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故事268
勾践在石室中待了两个月，范蠡从早到晚侍奉在旁边，寸步不离。忽然有一天，夫差召勾践进见。勾践跪在前面，范蠡站在后面。
夫差对范蠡说：“我听说明智的妇人不嫁给破亡之家，有名的贤人不辅佐灭绝之国。如今勾践无道，国家将要灭亡，你们君臣都沦为奴仆，被囚禁在一间屋子里，难道不觉得卑贱吗？我想赦免你的罪过，你若能改过自新，离开越国，归附吴国，我必定会重用你，让你摆脱忧患而获取富贵。你意下如何？”这时，越王毫无办法，只能趴在地上流泪，唯恐范蠡归顺吴国。
范蠡叩头回答说：“我听说亡国之臣，不敢谈论政事；败军之将，不敢谈论勇敢。我在越国不忠不信，不能辅佐越王行善，致使得罪了大王，幸亏大王没有立即诛杀我们，让我们君臣得以相互保全，在宫内从事扫除之役，在外面供人驱使奔走，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奢望富贵呢？”
夫差说：“你既然不改变志向，那就仍旧回到石室去吧。”
范蠡说：“谨遵君命。”
夫差起身，进入宫中。勾践和范蠡赶紧回到石室。越王穿着短裤围裙，戴着粗布头巾，剁切草料养马。夫人穿着没有缝边的衣裳，披着左开襟的短袄丧服，打水、除粪、清扫卫生。范蠡拾取柴草，烧火做饭，面容憔悴。夫差时常派人窥探他们，看到他们君臣努力劳作，不露丝毫怨恨的神色，整夜也听不到忧愁叹息的声音，便认为他们断绝了思乡之念，不再把他们放在心上。
一天，夫差登上姑苏台，望见越王和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马粪旁边，范蠡拿着扫帚站在左边，君臣之礼依然存在，夫妇之仪也很完备。夫差回头对太宰嚭说：“那越王不过是小国之君，范蠡不过是一介之士，即使在困厄之地，也不失君臣之礼，我心里很敬重他们。”
伯嚭回答说：“不但值得敬重，也令人哀怜。”
夫差说：“确实如太宰所说，我不忍心看到他们这样。倘若他们悔过自新，可以赦免他们吗？”
伯嚭回答说：“我听说没有德行的人不会有回报。大王以圣王之心，怜悯孤苦穷困之人，对越国施加恩惠，越国难道会没有丰厚的回报吗？希望大王下定决心。”
夫差说：“可以命令太史选择吉日，赦免越王回国。”
伯嚭秘密派家人在五更时分来到石室，将这个喜讯报告给勾践。勾践非常高兴，告诉了范蠡。
范蠡说：“请让我为大王占卜一下。今天是戊寅日，在卯时听到这个消息，戊是囚日，而卯又与戊相克。占卜的爻辞说：‘天网四张，万物尽伤，吉祥反成灾祸。’虽然有这个消息，但不值得高兴。”勾践听了这话，喜悦变成了忧愁。
伍子胥听说吴王要赦免越王，急忙进见说：“从前，夏桀囚禁商汤而不诛杀，商纣囚禁周文王而不杀害，天道循环，灾祸转变成福气，所以夏桀被商汤流放，商朝被周朝消灭。如今大王已经囚禁了越王，却不诛杀他，我实在担心夏朝、商朝的灾祸会再次降临。”
夫差听了伍子胥的话，又萌生了杀越王的念头，派人召见他。伯嚭再次给勾践通风报信，勾践大惊，告诉了范蠡。
范蠡说：“大王不要害怕。吴王囚禁大王已经三年了。他三年都没有忍心杀您，难道能在一天之内就改变主意吗？您去吧，一定不会有危险。”
勾践说：“我之所以忍辱负重，没有死去，全靠大夫的计策。”于是进城来见吴王，等了三天，吴王都没有上朝。
伯嚭从宫中出来，奉吴王之命，让勾践回到石室。勾践奇怪地询问原因，伯嚭说：“大王被伍子胥的话迷惑，想要诛杀你们，所以下令召见。恰好大王感染寒症，不能起身，我入宫询问病情，趁机说‘消除灾祸应当做些积福的事。现在越王匍匐在宫门下等待诛杀，怨恨痛苦之气直冲云天。大王应当保重身体，权且把他放回石室，等病好了再处置他。’大王听从了我的话，所以送你出城。”勾践感激不已。
勾践住在石室，又过了三个月，听说吴王的病还没有好，让范蠡占卜吉凶。范蠡占卜完毕，回答说：“吴王不会死，到己巳日病情会减轻，壬申日必定会完全康复。大王可以请求去探望病情，如果能进见，就品尝他的粪便，观察他的脸色，然后再下拜称贺，说出病情痊愈的日期。如果到了那个日期病好了，吴王必然会感激大王，那么赦免就有希望了。”
勾践流着泪说：“我虽然不贤，但也曾南面为君，怎么能忍受屈辱，去为人品尝粪便呢？”
范蠡回答说：“从前商纣囚禁西伯在羑里，杀了他的儿子伯邑考，煮了给他吃，西伯忍痛吃了儿子的肉。想要成就大事的人，不拘泥于小节。吴王有妇人之仁，却没有大丈夫的决断，已经想要赦免越国，却又中途改变主意。不这样做，怎么能取得他的怜悯呢？”
勾践当天就来到太宰府中，见到伯嚭说：“为人臣子的道理，君主生病，臣子就担忧。现在听说主公患病未能痊愈，勾践心中孤独失望，寝食难安，希望跟随太宰去探问病情，以表达臣子的情意。”
伯嚭说：“你有这样的美意，我怎敢不转达。”
伯嚭入宫拜见吴王，委婉地表达了勾践的挂念之情，请求让他前来探问病情。夫差在病痛之中，怜悯他的诚意，就答应了。
伯嚭领着勾践进入寝室，夫差勉强睁开眼睛说：“勾践也来看我了吗？”
勾践叩头上奏道：“罪臣听说大王龙体失调，如同摧折我的肝肺一样心痛，想要看一眼大王，却没有办法。”他的话还没说完，夫差觉得肚子胀，想要大便，挥手让他出去。
勾践说：“我在东海的时候，曾经向医师学习，通过观察人体排泄的粪便，就能知道疾病的轻重。”于是拱手站在门口。
侍从将便桶拿到床边，扶着夫差大便完毕，正要拿出去。勾践揭开桶盖，伸手取出粪便，跪着尝了尝，左右的人都捂住鼻子。勾践又进去叩头说：“罪臣再拜，恭贺大王，大王的病到己巳日就会好转，再过三个月，到壬申日就会完全康复。”
夫差问：“你怎么知道？”
勾践说：“我听医师说：‘粪便，是谷物的味道。顺应时令之气则生，违背时令之气则死。’现在我私下尝了大王的粪便，味道苦而酸，正对应春夏生长之气，所以知道。”
夫差非常高兴说：“勾践真是仁德之人啊！臣子侍奉君父，谁肯尝粪便来判断疾病呢？”
这时，太宰嚭站在旁边，夫差问他：“你能吗？”
伯嚭摇头说：“我虽然很爱大王，但这件事我也做不到。”
夫差说：“不但太宰做不到，即使我的太子也做不到。等我病好了，就立刻送你回国。”就让勾践离开石室，找个方便的地方居住。
勾践再次叩头，谢恩而出。从此租住民房，像以前一样从事放牧养马的工作。
夫差的病情果然如勾践所预测的那样逐渐好转。夫差心里念着他的忠诚，病好后一上朝，就命令在姑苏城内的文台上摆酒，宣召勾践赴宴。勾践假装不知道，仍然穿着囚服前来。夫差听说后，立即让人给他沐浴，更换衣冠。勾践再三辞谢，这才遵命，换好衣服进见，叩头行礼。
夫差慌忙扶起他，立即下令说：“越王是仁德之人，怎么可以长久受辱！我将解除他的囚犯劳役，免罪放他回国。今天为越王设坐北朝南的君王之位，群臣以客礼相待。”于是拱手相让，请他坐到客位上，各位大夫也依次坐在旁边。
伍子胥见吴王忘记了仇恨，恭敬地对待敌人，心中非常愤恨，不肯入座，拂袖而去。
伯嚭进言说：“大王以仁者之心，赦免仁者之过。我听说，同声相和，同气相求。今天的座位，仁者应该留下，不仁者应该离去。相国是刚勇之人，他不肯入座，大概是自己感到惭愧吧？”
夫差笑着说：“太宰的话很对。”
酒过三巡，范蠡和越王一同起身敬酒，为吴王祝寿，致祝词道：
皇王在上，恩如阳春；仁德无比，德泽日新。呜呼美好！传德无穷；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敬服，诸侯宾服；酒杯举起，永受万福！
吴王兴致高涨，这一天喝得大醉方休。命令王孙雄送勾践到客馆，告诉他说：“三天之内，我会送你回国。”
到了第二天早上，伍子胥进见吴王说：“昨天大王以客礼对待仇人，究竟是为什么呢？勾践心怀虎狼之志，外表却装出温恭之貌，大王喜欢一时的阿谀奉承，不考虑日后的祸患，抛弃忠直之人而听信谗言，沉溺于小小的仁德而放纵仇人。就像把毛发放在炭火之上，却希望它不被烧焦；把鸡蛋摆在千钧之下，却希望它完好无损，这怎么可能呢？”
吴王生气地说：“我卧病三个月，相国没有一句好话来安慰我，这是相国的不忠；不进献一件好物来送给我，这是相国的不仁。为人臣，不忠不仁，要他有什么用！越王抛弃他的国家，千里来归附我，献上他的财物，自己身为奴婢，这是他的忠诚；我有病，亲自为我尝粪，毫无怨恨之心，这是他的仁德。我如果听从相国的意见，诛杀这个善人，皇天必定不会保佑我。”
伍子胥说：“大王把话说反了。老虎收敛它的威猛之势，是准备攻击；狐狸蜷缩它的身体，是准备捕猎。越王到吴国做臣子，心怀怨恨，大王怎么能知道呢？他谦卑地品尝大王的粪便，实际上是傲慢地想吃大王的心。大王如果不觉察，中了他的奸谋，吴国必定会被他所破。”
吴王说：“相国不要再说了，我的心意已决！”伍子胥知道不可劝谏了，只好闷闷不乐地退下。
到了第三天，吴王又命令在姑苏城的南门外摆酒，亲自送越王出城。群臣都手捧酒杯饯行，只有伍子胥不到。
夫差对勾践说：“我赦免你回国，你应当记住吴国的恩情，不要对吴国怀恨。”
勾践叩头说：“大王怜悯我孤苦穷困，让我能够活着回到故国，我一定会世世代代竭尽全力报效大王。苍天在上，明鉴我的心意，如果我辜负吴国，皇天绝不保佑我！”
夫差说：“君子一言为定，你就走吧。要努力啊！”
勾践再次叩头跪地，泪流满面，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夫差亲自扶勾践上车，范蠡驾车，夫人也叩头谢恩，一同上车，向南而去。这是周敬王二十九年（前491年）的事情。
本故事基于《东周列国志》进行编写，原创作品，持续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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