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棵茂盛的香樟树,树高十余米,树干有一搂多粗,树冠有如一顶巨伞,笼罩了足有半亩大的山地。没人知道这对树兄弟什么时候长在这里。自从刘老汉承包了这片山地,种了早竹,他就把这两棵树视为眼中钉,他们遮挡了灿烂的阳光,影响了他竹子的生长。
有一天,镇上开苗圃的王老二找到刘老汉,要买那两棵树,一棵出价六仟元。刘老汉正想怎么除去这两个孽障,又有人出高价买,当即拍板成交。第二天王老二就叫来挖机,把树挖出来用吊车装上大卡车运走,转手以一棵两万的价格卖给城里一个满嘴金牙的大老板。
于是这一对树兄弟披红挂彩,坐上汽车,来到百余公里外的新工业区,被大老板栽在香港风水大师圈定的两处宝地里。
树兄弟面面相觑,顾不上说心里话。他们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大楼鳞次栉比,脚下是一弯浅浅的水池,里面装满绿色的死水,中间是一座喷泉。围绕水池,栽种着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树木,有茶花,银杏,水衫,桂树,苏铁,白玉兰,加拿大海枣等。他们都很瘦小,许多都比不上树兄弟的一根手指头。树兄弟的位置处在绿化区的前端,靠近工厂大门的地方,就如同两位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带领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昂首肃立,等待统帅的检阅。
那位矮胖的老园丁对他们很好,不时地浇水,施肥。那些小树们似乎早己忘记了他们的故乡和亲人,一天天旺盛起来,唯有这两棵老树,依旧还是来时的样子。修剪的光秃秃的枝干依旧未焕发出新绿,老叶子被虫子咬得斑斑驳驳,树干还是来时的模样。园丁还未拆解缠在树身上的密密匝匝的草绳,他怕老树被风夺去水分。老圆丁还用钢管给他们加了脚力。但即使这样,老树还是倔强得不吐新枝,他在坚守什么呢?
老树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是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他们生长在山脚下,避风向阳,倚靠着长满早竹的山坡,脚下一湾小溪经过,那水清澈见底,畅游的小鱼儿清晰可见。小溪两岸长满绿树青草,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各样的野花开放,引来一群群的蜜蜂蝴蝶手舞足蹈。许许多多可爱的小动物们也在大树下花草丛追逐嬉戏。老树脚下这片土地十分肥沃,营养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它滋养了老树,使他们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每天天还未亮,鸟儿就飞上枝头给他歌唱,有乌鸫,丝光椋,斑鸠,偶而还有叽叽喳喳的麻雀。他们不厌其烦,向老树讲述他们的故事,讲述山那边的世界。一阵微风吹来,老树就用满身的绿叶给这群可爱的孩子鼓起了掌,感谢他们的分享和陪伴。
可现在,老树却被远嫁豪门,尽管园丁照样给他们浇水施肥,但他们却打不起精神。他们的脚下埋满了建筑垃圾,树根扎不下去,他们前面是水泥路,后面是水池墙,根须伸展不开。没有一个老朋友,每天只有自己两兄弟互相打量着对方,郁郁寡欢,没聊天兴趣。偶而有几只路过的飞鸟歇歇脚,刹那间又被机器的轰鸣惊飞。
这里不是他们理想的家园。
春去秋来,夏走冬至,过了一年又一年,在老园丁的精心照顾下,那些小树早己开枝散叶,形成树林,一片葱绿,而两棵老树依旧不吐新枝。稀稀落落的灰绿树叶耷拉着脑袋,没精打彩,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由于没有小鸟们帮他们捉虫子,为数不多的叶子也被啃得不像样子,就像筛子。就因为他们,老园丁没少挨大老板的训。为灭虫,老园丁甚至爬上树给他们喷药,一度用吊瓶给他们注水,肥料换了一种又一种,但都收效甚微。老园丁每次望着他们就皱起了眉,琢磨一会儿就摇摇头离开了。
看着一茬茬的员工出去,一拨拨的走进来,老树真羡慕这些可以走路的人们,如果他们可以回到故乡去看自己的树子树孙该多好啊。那些小鸟又可以围着他们飞,小动物们又可以在树上树下窜来窜去,他们又可以喝到甘甜的溪水……可现在他们却不能离开,只能在风雨中为大老板招财进宝,他们多么想对老板说,这个他们没法做到,真正想要公司兴旺,要靠那些进进出出的活生生的人啊!
无休止地加班加点,几年不变的工资,越来越差的伙食和住宿,为大老板省下一大笔钱,他豪车换了一辆又一辆,豪宅买了一幢又一幢,身边的美女变了一个又一个,他相信这是风水先生的功劳。他在办公大楼敬奉财神,按大师指点修改了车道和楼梯,养了十几只神犬藏獒,做着有如秦始皇一般的美梦,他想他的财富帝国才刚刚起步,可“一世二世”的传下去,直至百年。可老树看着出多入少的工人,心中明白,这个“大秦帝国”终不会久。
又一年的冬末春初,突然来了一股寒流,那些常年吐绿的树木遭受了灭顶之灾,两棵老树也难逃厄运,他们浅薄的根系被封冻在泥土里。后来天气转暖,树皮一冻一消变的腐烂,树叶掉了一层又一层。春暖花开时节,只有阳面的树皮还给枝叶供着营养,苦苦支撑着上面庞大的树冠。树冠上挂着几片稀疏的叶子,就如同一位谢顶的老人。
就在那年夏天,台风裹挟着暴雨惊雷,肆虐人间大地。一道闪电,击中一棵老树,老树瞬间凄然倒地,另一棵也被狂风吹翻,两棵老树从此魂归故里。他们希望下辈子投胎到远离人类的原始森林,和自己的亲朋好友永不分离。
大老板的生意也是每况愈下,当初的繁荣不复存在,老工人越来越少,新工人又招不进,他寻思着是不是那两棵倒了的老树破了风水。他盘算着再请一位得道高僧来看看,重新找块风水宝地,来年不惜重金再栽上发财的神树,重现昔日的昌盛与辉煌。
网友评论
树木尚且有自己坚守的东西,我们又何尝没有呢。
文中对老树家乡的描写很详细,如果简单一点会不会更好?
可以由倔强的老树展开,联系到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