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读到此处,颇有意境,大约似明清之笔记,事情或不可考,韵味足也。《卷一百八十 宋济》则,全录如下:唐德宗微行,一日夏中至西明寺。时宋济在僧院过夏。上忽入济院,方在窗下,犊鼻葛巾抄书。上曰:"茶请一碗。"济曰:"鼎水中煎,此有茶味,请自泼之。"上又问曰:"作何事业?"兼问姓行。济云:"姓宋第五,应进士举。"又曰:"所业何?"曰:"作诗。"又曰:"闻今上好作诗。何如?"宋济云:"圣意不测……"语未竟。忽从辇递到。曰官家、官家。济惶惧待罪。上曰:"宋五大坦率。"后礼部放榜,上命内臣看有济名。使回奏无名,上曰:"宋五又坦率也。"(出《卢氏小说》)。先生笺“鼎水中煎”句,以为古时只有泡茶,非煮茶也。引苏轼《试院煎茶》诗自注“古云‘煎水不煎茶’”,苏辙诗句“相传煎茶只煎水,茶性乃存偏有味”以征之。观陆羽之《茶经 五之煮》,则在水二沸时放入茶叶,煮至大沸,取原来舀出之水止沸,方取茶碗饮之。然则是则所言煎水不煎茶,与经不符。
唐德宗两次赞宋济坦率,盖初见时宋言煎水有茶味,请自便,是为与陌生人打交道之常态也。盖彼时茶叶珍贵,非知己好友不能献茶也。苏轼未表明身份游山寺,僧前后态度不一,苏轼以联讽之:坐。请坐,请上座;茶,敬茶,敬香茶。百二十年后,茶犹珍贵如是,唐德宗时当贵之。此处德宗不恼火宋之怠慢,可见帝非生于宫阁,长于妇孺之人,人情世故颇有所了解,必不言“何不食肉糜”。言及宋氏职业,宋坦言应举,但是好作诗。唐代之进士第,颇难录取,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可知若中进士,须大努力。诗赋彼时亦为陶身养性,拜谒求见之末梢,难登大雅之堂,而宋氏不以此为意,是坦率也。又言及当上诗之水平,宋氏言“圣意不测”,言下之意,皇帝的诗,不好说,不好说之原因,或为为尊者讳,或为不敢指斥辇舆;总之,诗水平一般,但写诗之人不可轻易言论。在帝王为世间至尊时代,宋氏之言,可谓忤逆也。所以,德宗之“大坦率”,是此次偶遇对宋氏为人之评价也。
此则有两处可玩味者。一,官家。德宗随从称呼帝为“官家”,可知宋代皇帝称官家,渊源有自,《卢氏小说》之作者为唐代人,是写实。后世传奇话本,言太平公主称呼玄宗为李三郎,是不了解历史也。二,德宗之德。唐代帝王之尊,不可亵渎。宋氏接二连三忤逆皇帝,德宗足可杀之-至少下狱,然一笑了之。且闻其落榜,笑其“又坦率”--盖指宋氏未得官服,赤裸裸也,是谑而不虐也。
指斥辇舆,既“骂皇帝”,如海瑞之“嘉靖嘉靖,家家干净”而下狱,岳飞死罪之二,即为“指斥辇舆”,不可不慎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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