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德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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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绚烂多彩的深秋，金黄的火红的树叶悄悄地飘落了下来，地上便铺上红红绿绿的绒毯，好看极了。

我的学生刘亚男打电话来，说我们班的学生搞一次聚餐，让我务必参加。

他们已毕业好多年了，有心在一起聚一聚，还没忘了我这班主任，唯有感动，便欣然前往。

餐馆里，学生已来不少，他们见我来了，有的热情的打招呼，有的腼腆地笑笑，还像学生时代一样。

他们之间就热闹多了，抱脖子搂腰的，互相捶打的，说着分开后的生活，各自的工作，有开商店的，有开出租车的，有打工的……虽然都很艰辛，但脸上都洋溢着快乐。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学生初中毕业绝大多数都走上了社会，能找到一个谋生的职业，就很满足了。

刘亚男和我说：“我们还请了张老师和巴德玛老师，她俩还没来。”

张老师教他们数学，那时是主科，课节多，和他们朝夕相处，有感情，请她我不奇怪。而巴德玛老师是教他们历史的，每周两节课，可有可无。

我笑着问刘亚男：“副科老师那么多，你们为什么只请巴德玛老师一人呢？”

“我们想她。”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看得出来，他们对巴德玛老师的感情很深。

刘亚男似乎看出了我疑惑的表情，便哈哈笑着说：“杨老师，你别吃醋，我们不是不想你，我们也想你，不过想你和想巴德玛老师不同。想你就像想亲人，想爸爸妈妈，想到的是您对我们的谆谆教导，殷殷期盼。我们想到她，是……”

她看着我，没再说下去。

我笑着问：“是什么？”

她羞赧地一笑：“我们想到她是下课后，她和我们一起跳皮筋，跳格子，打沙口袋……她比我们还疯，还赖，为沙口袋压没压线，和我们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没和我们撕扯起来了。我做梦都梦到她，和她争啊抢啊地疯玩。”说完，她像沉浸在那梦境里……

是啊，学生毕业后，想到学校的生活，谁还能想到上课、作业、考试呢？想只想到在学校的快乐。

巴德玛老师那时刚刚师院毕业后教学，还像个学生，下课后便和学生疯玩疯闹，老师们都说：“不知道的，都看不出来她是老师。”

我又笑着问她：“你们和她那样疯玩疯闹的，上课好好听她讲课吗？”

“哎哟，这你可说错了。”她吃惊地张大嘴巴，“有的老师的课，我们强制自己要专心听，也听不进去。她的课，你想不好好听，都不行。她哪是讲课啊，是给我们讲故事，你说青春年少的我们，谁不爱听故事啊！”

“可历史课不是竟故事啊，有些枯燥的事件，尤其还有那干巴巴的年代都需要记，你们能记住吗？”

“杨老师，你可不知道，那巴德玛老师点子多着哪！就说历史那干巴巴的年代，她给我们编成好记的顺口溜，不用记就记住了。你没听我们跳皮筋时唱的吗？”说着，便饶有兴趣地唱起来

“夏建公元前21，

商周相差五世纪。

前770春秋数，

战国建前475。

……”

这时，白雪飞也插嘴道：“要不那时候，女生的历史成绩总比我们男生强呢，她们玩都学历史。”

是啊，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学生喜欢哪位老师，就对他教的学科感兴趣，对那科也就学得好；反之，那科再有兴趣，他们对教那科的老师不喜欢，那科成绩就不会好。

巴德玛老师虽是新教师，却苦钻业务，深挖教材，研究学生，教学有方，成为学科带头人。学校组织听过她的观摩课。不是亲自听了，都不相信她会把历史课讲得那么好！学生说听她的课，像听故事，一点儿也不夸张。她简明扼要，穿插历史事件，旁征博引，像讲故事一样讲述主要事件，人们在兴趣盎然地听故事中，就记住了主要内容，真有点儿玩中学的意思。当时老师们就议论，这没有对教材的精准把握，没有成竹在胸的教学方法，没有刻苦认真的备课，是不会讲出这么好的课来的。正如没有充足的阳光、水分、土壤……就长不出茁壮的庄稼来似的。

我们正说着，张老师和巴德玛老师相约一起来了。

巴德玛老师到我面前，热情地盯着我，笑着说：“杨老师还像原来一样，精神矍铄，没见老。”又笑着说，“你退休了，自由了，把我们都忘了吧？”

“怎么能忘呢？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那样的快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是啊，尤其是巴德玛老师，不但学生忘不了，就是在我的脑海里也经常浮现出她那无忧无虑整天乐呵呵的样子。她像开心果，下课一回办公室，就一本正经地学着电视上的广告词说道：

“洗啊洗啊洗澡澡，

宝宝金水少不了，

滴一滴啊泡一泡，

不长痱子不痒了。

――去痱，止痒，防蚊虫。――”

她学得维妙维肖，逗得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

她也不总是“笑面虎”，也有冷下脸子来的时候。有时候学生不听话，她把学生叫到办公室，会一顿严厉地“训斥”，不过虽声色俱厉，却字字入心，句句在理，说得学生心服口服。

有一次，新来的何老师被学生在课堂上气得哭着跑回来，趴在办公桌上痛哭流涕。别的老师都好言相劝，她却气愤地说道：“你真是个窝囊废！在学校学的教育学、心理学学哪去了！你心思学生都是小绵羊呢，那个个都是没戴笼头的生马驹子，他们需要你的调教。你得既有慈母般的爱心，又得有严父般的威严，让他们知道哪是对的，哪是错的。你可倒好，生马驹子刚蹽两个蹶子，就吓跑回来了，还哭鼻子，丢人不丢人。”

你还别说，别人劝没劝住何老师，她一顿夹枪带棒的训斥，她反而不哭了。不打不成交，从此以后她俩成了好朋友，何老师虚心向巴德玛老师请教，巴德玛老师也耐心地帮助她，她俩像亲姐妹似的，从此，何老师的业务也长进了不少。

学生已到齐了，宴会开始了。学生点了最好的菜，买了最好的酒，不过再好的菜再好的酒，也抵不过学生那金子般的感恩的心。师生欢聚一堂，畅所欲言，学生无所顾忌地说他们喜欢某某老师，讨厌某某老师，他们的恶作剧，他们毕业后走上社会的艰辛……正说得热闹中间，忽然有学生提议：“巴德玛老师，我们在学校最喜欢听你唱歌，这都十来年了没听到了，你再给我们唱一个吧！”

他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大家一致要求：“巴德玛老师给我们唱一个！”“唱一个，唱一个……”

巴德玛老师也不推辞，站起来说道：“好，大家不嫌弃我这破铜锣般的嗓子，我就唱一个。”她清了清嗓子，“我给大家唱一支《呼伦贝尔大草原》吧。

呼伦贝尔大草原，

白云朵朵飘在我心间。

呼伦贝尔大草原，

我的心爱我的思恋。

……”

不知她是高兴还是喝了酒，圆圆的苹果脸红得像一朵花。我忽然想到，她的名字——巴德玛，蒙语的意思不就是莲花吗？周敦颐的《爱莲说》涌入脑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她不正是草原上一朵盛开的莲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