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端上一盘鱼香红油菜,给小王布置了份作业:写篇作文《爸爸的红油菜》。小王从鼻孔里呲了一声。我给老王扎起:要不妈妈陪你写?你一篇我一篇?小王又呲了我一声。
爸爸的红油菜很值得一描呢,可惜小王现在还体会不到。尽管这个有点岁数的陈酿旧事已经被老王重复过无数遍了,差不多每到红油菜上市的季节就会被提起。
当年的老王在比小王现在还小得多的年纪,被他爸爸牵着去同事家做客。好客的主人端上一盘白水红油菜。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款待客人能呈上一大盘当季新鲜的蔬菜,已属盛宴。小时候的老王还没学会客套,张口就要:海椒面碟子,沾来吃!那时候,很多人家都住在筒子楼里,饭桌离厨房十万八千里。那边厢主人飞奔到筒子楼的公用厨房去找海椒面,这边厢老王兀独独被他爸爸给扇了一耳光。老王的爸爸没料到自己出手重了些许,小小的老王被扇了个鼻血横流。小时候的老王用袖子一抹,脸上的血抹干了,心头的血结成块凝了好几十年。
当了爹的老王在饭桌上给老父夹菜,夹红油菜,玩笑说:“又不是什么非分要求,至于那样严加管教吗?还当众下狠手?” 而岁月神偷早已盗走了老父的那部分记忆。也许,在那些精神比物质更加荒芜的年头,爹妈的教子策略大多局限于“黄荆条下出好人”,他们没功夫、没精力、没心绪去因循什么孩童天性教育。
老王铭记着那一盘带血的红油菜,生出另一重意义。他在小王的成长过程中,一直规避原音重现,他悉心呵护孩童的本真,常常以下蹲的姿势尝试等高地与小王对话。他不要像自己的父辈那样,貌似一个执教鞭的严厉先生,把爱藏起来连亲生儿子也看不分明。
小王小时候常说,他是妈妈的肉和爸爸的血做出来的。老王从这个淌着他血脉的独立个体上,体验到生命层层开放的神秘和欣喜,一代代父亲的血脉在这个小小生命体上涌动着奔流不息。珍视他、尊重他、体悟他、引领他、鼓舞他,让儿子在对父亲的认同及尊敬中超越父亲,成了老王理想的父子亲情。
身为小王的娘老王的伴,这十多年来我倾情配合着父子俩的温情演出。前两天听到李宗盛《新写的旧歌》,立刻转给老王:“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有幸运的,成为知己;有不幸的,只能是甲乙。”
整理小王的书柜,发现他小时候写在纸片上的几句话:“爸爸欺负我,我练萨克斯早就按照家庭法律练了40分钟,他不但不鼓励我还责怪我。好悲壮哦!以大欺小!”、“我要画个圈圈诅咒他!”。跟纸片装在一个盒子里的还有一张照片,那是小王刚出生时和老王的合影。
我念给老王听,他怅然:“我和他不应该,仅仅是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两个男人!”
老子和儿子天生是甲乙,因是不同的个体,若后天努力可以成为知己。小王出题考我们:“你们猜,地壳中化学元素含量排名前三的是什么?”他贼笑着给他爸一个提示:“那三样元素连起来,是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我这边刚琢磨着该有“氧”吧,他们那边两个人已在空中击掌:“氧—硅—铝!”“Yes!养闺女!”
我不得不认了,谁让小王是吃老王的红油菜长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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