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鹿鹿妈妈
今日雨夹雪,看天气预报,很遗憾,这场雨雪的恩泽没有惠及到家乡。三月的季节,家乡的土地也该有一场雨雪滋润。这样,苦苦菜才能够长得好。
记忆里也是三月天气,一场不大的雨,浸润了田地,雨水被大地和植物吮吸得很干净,山野间是一种少有的清新。雨后的云隙初开,太阳金色的光芒从云缝间漏出来,照得山坡一片温暖。
我和母亲蹲在田埂上,母亲将挖出的苦苦菜拿给我看,圆锥形的根洁白肥嫩,顶着两片翠绿的叶子。她将苦苦菜放在我的小篮子里,同时将篮子里的铲子拿给我,让我将脚边的一棵苦苦菜挖出来。这是一棵四片叶子的苦苦菜,叶片肥厚,长得不是很开,但非常好认。
这是我第一次挖苦苦菜,我挖得很仔细。小铁铲是母亲用了很多年的,她用它除草、挖野菜。木制手柄被她的掌心握得光滑圆润,铲头却被土地摩擦得锋利、光亮。这是挖苦苦菜最好用的工具,入手光滑,能很轻松地破除土地的阻力,将苦苦菜挖出来。
我喜欢苦苦菜白嫩的根,每次都会挖深一点,想将更长的根茎起出来,却被母亲阻止。
母亲说,苦苦菜的前身是没有娘的孩子,吃了很多苦。它独自坚强,不抱怨、不发泄、不依赖,将所有的苦都吞咽到肚子里,所以才会有苦味。它们扎根深处,只想长得更好、更多。好让人们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期,饭桌上有一碗绿色。
母亲对苦苦菜很珍惜,认为它们是天地间最有灵性的植物。
她说在他们饿肚子的年代,大地上长得最多的就是苦苦菜,成活最好的也只有苦苦菜。人们不停的挖,它们不停的长,人吃得整个都绿了。
那时候的很多人,都是因为吃苦苦菜才能够活下来。后来生活慢慢地好起来,苦苦菜也逐渐少了。
“也许是我们挖得太深,伤了它们的根。”母亲说的时候,带着深深的歉意。
我听着很神奇,从此对苦苦菜生出敬畏,每次挖时都不再挖深,即便明白苦苦菜的根茎非常好吃。
我出生时身体就不好。一直以来的体弱多病让我养成了内向、孤单的性格。长到五、六岁了还不敢出门,也没有朋友。母亲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能改变我孤独的倔强。
在阳春三月,她带我来挖苦苦菜。她给我讲苦苦菜的故事,也称赞我挖苦苦菜挖得又好又多。雨后的空气有泥土的气息,云雾破开后的阳光回收了一部分水汽,整个田野有一种朦胧的柔和光辉。我如一株破土而出的苦苦菜,在三月的天地间舒展开肢体。
在那年的整个春天,我挎着篮子,跟着小伙伴们奔跑在山坡上、田埂间。用铲子翻松了到达的很多土地,饭桌上每天都有一抹绿意,母亲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朗。
我愈来愈喜欢挖苦苦菜。喜欢田野间的气息,喜欢成群结队的友谊,喜欢为多挖到苦苦菜而变得敏捷、有力的脚步。在这份欢喜心里,身体逐渐变好。虽然入学有点晚了,但是上学以后,却很少再生病。
后来母亲早逝,我也慢慢领悟了苦苦菜的坚强。
现在的生活,早就不需要用苦苦菜来填补这段季节饭桌上的绿色空缺。山坡、田埂、水沟边的苦苦菜也越来越少。
但每年的春天,我都会来到原野。吹吹山野里的风,让春天的阳光,毫无阻挡地照着我。我行走于野地里,寻找着苦苦菜,捡拾坚强,储藏柔软。
孩子五、六岁时,我也带她到土地松软的田埂处。拿出小铲子,教她辨认苦苦菜,让她挖出生命中的第一棵苦苦菜。然后给她讲苦苦菜的故事,告诉她苦苦菜的坚韧、宽容、怜悯。
我牵着她,行走于初春的原野,蓝天白云的天空如洗,阳光明媚,春风拂面微寒,脚下苦苦菜一朵一朵破土而出。我们也像是两棵行走的苦苦菜。
流光冲淡记忆,却留住了苦苦菜的春天。对于我们那一代人,三月的记忆,是苦苦菜给出的上山下地的丰盈,是一碗汤面条里苦苦菜漂浮出的春天。
即便身在异地,在三月,在草长莺飞之时,在催生绿意的雨雪天气里,自然会想到家乡的绿色山坡,想到苦苦菜。
想到春天来时,原野的风,大地萌动的气息,阳光的温热,苦苦菜生长的气机。
苦苦菜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记忆碎片,将它们串成岁月的串,丰满流年。它将过去的艰辛,母亲的温柔,艰苦生活里的种种,用一份草木柔情演绎为烟火深处的清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