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护工姐姐打来的，她说身体不舒服去趟医院，请我去照顾妈妈。
我匆匆往外赶，在经过生活区门口时，却被两个师傅牵引住了视线。他们各骑一辆摩托车，车后座上各挂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上门制作维修沙发”。
“制作……沙发”，这几个字一下子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的思绪回到了30多年前……
01
那一年，在家属大院里，各家各户流行制作沙发。
我爸爸也和其他叔叔伯伯一样，弄来了一些弹簧，上面都是铁锈。这些弹簧就是制作沙发的重要原材料，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先把它们打磨出来。
这项艰巨的任务，全家人人有责，除了爸爸、妈妈，还有我们姐弟三个，每人都参与其中。爸爸给我们每人都分了砂纸，明确任务要求。
我很喜欢这项工作，晚上写完学校布置的作业后，就开始了家里的“工匠”制作。我很用心地拿着砂纸一点点地打磨弹簧，嫩嫩的小手被砂纸染黑了，时间一长又起了水泡，但这些都没有阻挡住我的工作热情……
在全家人一连几天的齐心协力下，我们的工作终于大功告成！看到一只只擦得锃亮的弹簧，可把我们激动坏了！
正当爸爸准备把弹簧拿去请人制作沙发，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是楼下的伯伯，他竟然来向我们借弹簧！事隔多年，我已记不清当时是什么原因，好像是那个伯伯把沙发的其他原材料都准备好了，制作人员也就位了，只差弹簧了，于是他就来我们家借擦得锃亮的弹簧。
爸爸是那种外表刚硬内心柔软的人，又不会委婉地拒绝他人，于是我们全家齐上阵花费几天功夫的劳动成果，轻而易举地被那个伯伯拿走了。
眼睁睁看着锃亮的弹簧被取走，爸爸神色黯然，妈妈和我们姐弟三人眼里含了泪水。
我当时很恨自己，爸爸妈妈不好意思，我不可以拿出“泼孩子”的劲吗？拦着，不让那个伯伯取走，不就成了吗？
一家老实人啊！
02
过了几天后，那个伯伯来还弹簧了，还的竟是原生态的——长满铁锈的弹簧。等他走后，妈妈对着爸爸嘀咕了好一阵子。哎，爸爸妈妈也就是背后的本事！
回忆起这一幕的我，真想“穿越”回去，狠狠地怼一下那个伯伯。
全家人又开始了劳作，重新把弹簧打磨得铮亮。
没多久，两个漂亮的单人沙发摆在了我们家里。沙发布很漂亮，暗红和暗绿相间的大花，颇有点欧式宫廷风格。
邻居们都跑来观赏，大家围着沙发，表达着由衷的赞美。其中一个大姐姐，竟然嘻嘻哈哈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还使劲地颠了几颠。我在旁边看着她那不小的块头，为我家的沙发心疼不已……
大家走了以后，妈妈又对着爸爸嘀咕：“那个女孩子真野！”看来妈妈也很心疼我们家的沙发。
03
从那之后，这一对美丽的沙发，就一直跟随着我们。爸爸转业后，它们也千里迢迢地跟着回到了老家。
爸爸妈妈把它们安置在卧室里，中间隔着高高的台灯。晚上，爸爸坐在一边看书报，妈妈坐在另一边听收音机。
那时我已毕业工作，每周回家，最喜欢的事就是晚上和爸爸妈妈聊天。爸爸妈妈的卧室就是我们聊天的地点，我坐在床上，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一直聊到爸爸妈妈上床，我转移到沙发上坐着，聊到爸爸睡了，我还要和妈妈再小声地聊半个时辰。
后来，我有了儿子，带着儿子回家，就经常坐在那沙发上喂奶。
儿子到了断奶的年龄，我把他送回爸爸妈妈那儿，一周后回去，小小的人儿搭拉着脸，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我逗他，他又开心起来，使劲地在沙发上蹦跶着。
爸爸妈妈渐渐地老去，后来爸爸生了病，逐渐生活不能自理，酷爱读书的他也不再能看书看报。每天晚上，爸爸躺在床上，妈妈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拿着一本书，一字一句念给爸爸听。
伴随爸爸妈妈老去的，还有那对沙发，沙发布的颜色渐渐变得暗沉，沙发中间凹陷进去，坐一下也不再有力地弹起，算起来，它们已服役30多年了！
终于有一天，当我回家时，我发现妈妈将它们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棕色的皮沙发。
当时我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换沙发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特别想知道它们的归宿，但爸爸已离开，妈妈也已不能交流，终究我也不可能知道了。
可是它们的样子，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它们就在爸爸妈妈的卧室里，晕黄的灯光下，静静地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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