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千多年前。
九州大地刀兵四起。
一家人,奔走在逃难的路上。
与众多难民不同,他们赶着一辆笨重的牛车,车上所载货物沉重,车夫驱着老牛,气喘吁吁,艰难跋涉。车后跟着夫妻二人,一子一女。
忽闻一声呼啸声起,前方难民四散奔逃。兵士们如同盗匪一般,抢杀横行。
牛车的车辙陷在泥坑,那车夫早已逃走,老牛又不堪重负,驱赶不动。赶车的是个少年郎,情急之下也不分东西南北,只顾挥鞭,老牛呼哧呼哧,哞哞直叫,那对夫妻一看就不是下地劳作之人,身单力薄,推车不动。
眼看这一家人在泥泞之中狼狈不堪,有一个路人见状不忍,忙喊道:“快跑呀,他们杀人不眨眼,要那一车东西干嘛?命不比财物重要?”
此时几名兵士已骤然来到眼前,眼看一车的辎重,劈手就夺。
少年立在车首,手中鞭子向为首一人挥去,那人一惊,赶忙用臂膀一挡,鞭梢绕过小臂,结实打在那人的胖脸上,只听一声惨叫,其余两人见状,上前就将少年一把拉下车来。
“莫动我家的……”
话未说完,少年已被两人的长戈贯穿!
为首兵士仍恶狠狠地看着他,随后瞥见车后那一对夫妻瘫坐在地,呆若木鸡。
那人啐了一口,手中短刀一挥,将车上的绳索砍断。
货物呼啦啦散落一地。
书简?
“呸!这些没用的东西,还害的老子挨了一下”
兵士们大为扫兴,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少年郎的身体渐冷,怒睁的双眼中仍残存着几分刚毅。
小女儿探出了头,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二
雾气沉沉,天色渐晚。
逃难的队伍从咸阳出来,已经向东走了十几天,路上死的死,散的散,人数大减。所到之处,皆无活物,树皮也已尽被剥去。
男人拉着牛车,妻子怀抱女儿,拄着一根枯枝,那对夫妻,踉踉跄跄,跟随在队伍的后面,面若死灰。
妻子时而咳嗽一声,引得众人中体弱之人一阵咳嗽声如同水波扩散开去,中间还夹杂着孩童的哭声。
风吹散了雾气,黑云重重地压了下来。
不一会儿,大雪夹着细雨,细细密密,撒向了人群。
人们慌忙躲进山里,有的寻到了一处洞穴,有的躲在峭壁之间,有母子呆在树下,他俩随着一大队人寻到崖壁旁一处不大的空地,几辆车排开挨在一起。
风卷着雨雪,泼向里面的人,寒冷在饥饿的人群之中肆意蔓延。人们漠然看着风雪,不发一言。
山风将寒气入骨,雪水凝结成冰,天地之间一片茫茫,无取火之物可寻。
风雪不停,夜渐渐地深了。
突然一声哀嚎,一个女人一声接着一声,唤着她孩子的名字,而那孩子的嘴唇却已经青紫。
人群被惊醒了,一阵骚动,众人纷纷惊觉身边人竟有几个都已没有了气息,于是哭喊声再度传开了去。
这时,一人忽然扑到那对夫妻眼前,抽出一把短刀,望着油布包裹着的那车书简对众人说道:
“娃儿们都要被冻死了!这里有这么多现成的干柴不用等着做甚!”
众人目光如炬,似看到了希望,一齐看向那俩人。
“你想干什么?”
一声沙哑的嘶吼,那妇人双眼通红盯着来人,艰难起身护在车前。
“我儿舍身护这一车书,尸骨未寒,这车就如同我儿性命!谁都休想动他!
杀人谋财,你与那些强盗有何异?要想烧书,先来杀我!”
那人未曾想到,一个妇人竟如此刚烈,一时震慑,呆在了那里。
众人都曾见到那少年当初横死,便都默不作声,但又无计可施。
风雪似将各自冻在了当场。
“罢了罢了。”
男人面色苍白,在清冷的夜里如同冷月
“车上还有我儿一些旧物,烧了为孩童取暖吧,一路走来,也承蒙大家照顾!”
他像众人施了一礼,缓缓地从车上卸下一箱东西,双手一挥。
妻子失了声,随后倒了下去,他勉强扶住,夫妻俩相顾无言,泪如雨下……
那夜过后,妻子终没能再走出那片山谷。
三
数十年之后,华夏万民终于走过了兵荒马乱。
终一日,天子下诏曰:除挟书律。
在多年的流离失所,辗转奔波之后,他终于迎来了回家的时刻。
这些年,他带着女儿颠沛流离,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家中那沉甸甸的藏书!
那些比他生命还重要的书简!
而今,
《书》,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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