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萧瑟的晚风刮得粗大挺拔的杨树上的秋叶欲离欲舍，街道两旁过往的行人越来越少，车流疾驰而过时带起了沉寂在大地上的落叶漫卷纷飞，如豆的灯光铺洒在静默无言的路面，交辉着夜空中寂寥的星辰。
林父沿着这条马路，肥胖的身体在缓慢的行走中一步一颤，他一会儿看一看远处被黑暗吞噬在星月照耀下显得有些阴森的土房子，他一会儿打量一眼所走过的公交站牌。当听到不远处传来狗吠的声音时，他更加厌恶起当下的生活，在他感觉裹在厚重夹克中的衬衫黏黏地贴在脊背上时，他不想再走一步路，于是坐到街旁的一家排挡，点了几串烧烤，要了一瓶白酒。
接近凌晨时分在给丈夫拨通几次电话都没被接听后，林妈开始变得有些担心，不停跳动的眼皮已然令她坐不住了，黑暗中穿梭在土建房的巷道间，已经租住在这里两个月的她硬是找不到通向大路的出口，此时她变得更加慌张，而来的一通陌生电话，更是险些让她昏厥过去。打电话的是一位交警，他告诉林妈林权因醉酒出了车祸，如今正躺在医院急救并叫她赶快过去。
林父在昏迷了三天之后才微微睁开双眼，不过他的意识依旧模糊，他感觉半个身子完全失去知觉，而另外被绷带紧缠的手脚也很难移动。
子璇在得知家中遭此变故后，第一时间从学校赶回老家，一连几天母子两人都在医院中留守，大夫告诉他们由于林权右侧躯体运动中枢在车祸中严重受损，治愈的希望渺茫，很可能导致他今后都没办法自理……
听到这样的诊断，林妈泣不成声，看着病床上的丈夫，觉得他很可怜但又不值得同情，觉得自己更加怨恨眼前这个男人，可心中却总会涌出某种言语不明的情感。子璇见父亲如此，从始至终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他只觉得母亲是那样可怜，在某个清晨醒来，发现她好像苍老了许多。
林父苏醒的第三天下午，护士来到病房通知林妈需要准备下一期的手术费，之后的那天傍晚，林父把妻儿都叫到了身前，他努力地张开自己的双眼，可映入他眼中的母子依旧模模糊糊，“庭筠，我还能活多久？”
林妈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其实丈夫也并不期待她口中的回答，只是又用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对子璇问道：“子璇，大学里的生活还好吗？听说你交了女朋友，以后有机会领回来让你妈妈看看。”
子璇对这种微弱、颤动、断续的声音有些反感，更对眼下这张紧扣着氧气罩，额头上紧绷着纱布的面孔感到排斥，他不由得转过身，透过窗子望着欲落的夕阳发呆。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但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你不用讲这些，只管好好休息吧，放心，我是不会把你丢下不管的。”林妈打住了丈夫抻着嗓子说出来的话，随之她拉住子璇哭着离开了病房。
翌日，当晨曦的光照亮整间病房的时候，林父的身体已变得如秋夜露珠一样冰凉，像海滨浸泡过得卵石那般僵硬，他的一只手紧攥着已脱离下颔的氧气罩，散大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好似还有什么是令他放心不下的……
医生把林父缺氧致死的原因告诉给了林家母子，当听到这种他们不认为会是事实，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噩耗时，母子两人的脑中尽失了任何色彩，心中亦无情感交融——爱，恨，是，非，丈夫曾给妻子带去的伤害，父亲曾给孩子带来的阴影，只此一刻，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他们只清楚，自己没了丈夫，自己没了父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要你活过来，要你活过来……”林妈狠狠地捶打着丈夫肥胖却没有任何弹性的身体，痛哭的声音想要将他唤醒，子璇趴在父亲身上，紧贴着他的脸，肆意而落的泪水浸透了缠在他额头上的层层纱布。
林父的丧事办完之后，林妈在送子璇去车站的路上问他“你是否还在记恨你爸爸当初不让你读大学的事情”时，子璇目光呆然，他既没说“恨”也没说“不恨”。
“不要恨他。”林妈拍了拍子璇的肩头，“其实你不在家的时候，你爸爸非常想你，惦记你。”
“我知道！”看着母亲范黑的眼圈，对视着她无神的双眼，子璇说道：“妈妈，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都过去了，别再难过了，我在学校会好好读书的。”说完，他拥抱了母亲一下，便径直走上了车。
列车鸣笛的那一刻，子璇紧盯着火车驶过的每一段月台，在人群络绎中似乎一直在试图寻找着那位头发稀疏，体态肥胖，走起路来迟缓摇摆的男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