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作为居住的场所已经不存在了。老宅里的人也各奔东西,继续繁衍生命的延续,同时又为生计在天南海北驻足,安顿了生息的空间。甚至也有同老宅以及它门前那棵高大挺拔的洋槐树一样,消失在茫茫的天地之间。或化为尘埃,或为它用,或是与其他物质相融相伴异做别用,发挥残余的能量,不得而知,也不去考究。终是空无虚幻的,唯有潜存在记忆里的思念时时成为暖流滋润心田,又或似残缺的冰冷冲击着内心最脆弱柔软的不舍与无奈。
老宅是我从虚无的缥缈因子转变为肉体凡胎,作为鲜活的生物体立于尘世间的栖息地。在这里有陪伴我成长到长大成人的祖辈,父辈和几个同辈的弟妹,还有一段时间在这里与我嬉闹玩耍,陪我看霍元甲的表姐。然而所以的一切都随着祖父母的离世,各自有了小家,或是去了远方,我也离开了这个心心念念的地方,开启了四处漂泊惨淡的人生。
那棵高大挺拔的洋槐树就在老宅的大门口,树下是用红砖泥土垒起来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墩子,上面有一块十几公分厚的和它一般大的石头水泥混凝土板,表面光滑。每每夏天太阳高照或者晚上纳凉,我都会与祖母在树下,她上下摇动着手里的蒲扇,我在树下来回跑个不停,出汗了,她会使劲地给我扇扇凉,刚一凉快我又朝对面的坡口跑了去,只听见她在后面喊到:慢点,别摔了。有时还会摇摇晃晃迈开她那“三寸金莲”一路小跑的追我,而我回过头应到,没事的,我就是去坡口看一下家里有人回来没有?
坡口其实离洋槐树就二三十米远,没有遮挡的,一眼就能看到。并且它是我们去往县城和乡里唯一最近的路,也是我们平常都要走的必经之路。这条路也成了我童年往返最多的路,甚至一天来回要往返十几二十次。它也成了我连接亲情,渴望聆听外面五彩斑斓大千世界的通途。
我在洋槐树下凝视着坡口,看到姑姑和亲戚们稍微漏出一点点头,我就撒欢似的跑过去,先是接了他们手里装着好吃的香梨、蛋糕、麻花、镜糕的布袋子,轻轻地掂一下,或从袋子口的缝隙看一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其实反正差不多都是我喜欢吃的。
我更喜欢表姑和三叔回来,一听说他们无论谁要回来,我都异常的兴奋。我提前站在洋槐树下一直等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表姑父可是开小汽车的人,有时候还真会把他们厂子里的绿色吉普车开过来,停在洋槐树下,我左看看,右看看,要是能坐一下多好?我听他讲厂里很大,开汽车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外面的世界真好!三叔也有厂子,我们的课本都是他们厂子给印刷的,而他是厂子校的老师,每次都能给我带本子和文具什么的,本子是我最喜欢的,那可是竖着16开的教案本,里面纸张很白,有暗格子,外面买不到的,我们学校只给每个老师一个学期一本,那是多么大的荣耀啊,同学们羡慕极了。
有时我站在洋槐树下,也会看见二叔埋着头拉着架子车往上走,我趴在后面给他推车,他不怎么吭声走了,去干他的活计了,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老实巴交、不多言语的人。
祖父也算是个手艺人,他经常带着父亲出去给人做羊毛毡,那东西做也很费劲,清洗羊毛味道很大,擀毡是把子力气活,而且一去就是个把月都很正常。我也会站在洋槐树下看着他们拿着这样那样的一堆家伙什。祖父依旧穿着他那黑色棉裤,扎着裤腿风尘仆仆、疲惫的样子,我赶快帮忙捡个小件,跑着、喊着就到家了。
祖父是个不多说话,性子倔强的人。直到我离开家的那个早晨,他一直在嘱咐我要注意这里那里,讲了很多话,眼睛一直在围着我转。而这一别,我再也没见过,只是寄了一身浅绿色的军棉衣棉裤,我想他会带着暖意含笑离开了的。
祖母在祖父过世后的第二年,也离开了我们。我买了她最喜欢的香梨,很大很甜,可是她也只能在姑姑的帮助下轻轻用嘴唇触碰一下,我想那份香甜她是能感受到的。也是这个时候,我才见到了我从小未曾谋面的三姑。她和祖母很像,无论是长相还是神态,我现在每一次见到她都有感觉又看见了祖母一般。
我再次出发,离开了老宅,别了我那棵高大挺拔的洋槐树。我知道我再也不能抚摸你干皱的树皮,不能在你树下乘凉,不能站在树下期盼家人回家了。我想你已经扎根在了我的心底,那柔软细腻的心扉深处,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将植入我的骨髓,我的血液里,直到我离开这个混沌的世界,你会随我的身体化为一粒微尘,留落一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