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真好。
她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藏起心爱的礼物,趁着大人们伤春悲秋的时候,拿出来炫耀,博得一笑。
长大后的日子,少有精心梳理记忆,每每想起都像是杂乱的乐章,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早已忘记地里那金黄色的麦芒,用手抚摸过的刺感了呢。
有次回家,看见母亲在整理草堆儿,有几根玉米杆搬来搬去,终是排列整齐放在草堆前。看见我在后面笑,母亲回头瞪了我一眼。我说就那么几根,你抱着烧了就是,不是以前没柴料的时候。你懂什么,母亲边整理着门前,边和我比划着。你看这里是原来的门,篱笆做的,还记得?
记得。家乡在小的时候是篱笆门,家家户户都是。晒干的玉米杆,晾透的稻草搓成绳子,根根串起。出门的时候找根树枝一插,犹如世外一般,篱笆绕院门已关,树枝阻道径自辖。
孩提时代的篱笆门,放飞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心。约上村上的三五好友,聚在门边的草堆儿,从地窖里偷出几个红薯。估摸着大人们已经到了田里,我们就拿出草来,围成灶台般,两边插上树枝,再用两根串上红薯。几个孩子就眼巴巴等着熟透。
那时候大约是不懂得,用泥巴包起来用火烤透,那才是正经的香甜。不过如此也让我们争来抢去的,谁先吃或者谁来分配都昂着头,在那讨论好久。我算是孩子王,看了一圈最后说,别争了,这第一个每人有份。想来是熟了,微风袭来,烤红薯的味道绕着篱笆转一圈,毫无羞涩的钻进鼻子里。把红薯拿下来,放在地上磕碰下焦了的外皮,剥开来,漏出里面的金黄来。那怕是烫的嘴巴都发麻,蹭上灰的嘴唇也抵挡不住诱惑,哧啦哧啦的。
记起家人还让去地里帮忙,匆匆收拾了战场,奔着田地去。还没走到,就看见大人们都跑着往村里赶。我们几个孩子高兴起来,噢噢,不用干活喽!二叔从身边跑过去,对着我们几个孩子吼道,还不赶紧回去帮忙,没看见村里的草堆着火了。
参与者每人挨了一顿打,母亲打我尤其用力,最后还是二叔把我领回家睡觉。那晚睡觉的时候,还感觉自己是委屈的,不就是个小草堆儿和篱笆门嘛。
岁月还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篱笆门换成了木门,家里也有了院子,可能在我去小学校上课的时候吧。母亲说家里门不锁,要不就抱养一条狗来看门吧。
它有个土掉渣的名字,叫大黄,没有寓意,就是浑身的毛发是这个颜色。爱心泛滥的我,每次吃饭都嚼着喂它。我上学的时候,它就跟在我后面走出老远。直到母亲在后面喊着大黄回来,大约它也是知道家里谁是主人,低头嗅嗅地面,无可奈何的回去了。我知道它那时候就我一个朋友,因为只有我知道它喜欢吃什么。
周末搬出小板凳写字,懒散的阳光照在板凳上,一晃一晃的。本子摊开,用铅笔盒压上,还没开始写大黄就急切的趴上来。母亲总在这个时候出现,一笤帚就给打了下去。嘴里还说着,娃要写字,你积极个啥,难不成还能成精了?打的多了,大黄就学会了乖巧,每当写字都乖乖趴在我身边,微眯着眼睛,时不时警惕的抬头看看门外。阳光中几只不知名的小飞虫也来挑衅它,它很是轻蔑的哼了一下鼻子,翻个身儿,继续四肢朝天。
院中的无花果树葱绿油亮,熟了的果子引得鸟儿总来。每次都啄的无花果只剩下皮儿,凄惨的在风中摇晃。身高难不倒我,踩着板凳拿着竹竿,够得着的挨个打下来。无花果第一次落地的时候,睡梦中的大黄惊醒,歪着头看我奇怪的造型,仿若再说,这娃咋的了?随着一个又一个果子落地,大黄从起初的跃跃欲前,变成了参与其中,它竟然知道果子好吃。大黄,你给我放下,我站在凳子上喊着。谁知道它吃的更欢了,还绕着我转上几圈。哈,它把我的制止当成了鼓励。你比我还馋,收完果子的我,对着边上坐着的大黄说。它哼唧几声,无奈的前爪向前,头枕在爪子上,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原来不止人和人处的久了生情,人与动物亦是一般。母亲趁着做饭的时候,如果有肉,总会切下一小块来给大黄。它高兴的叼着肉里在屋子里转好几圈,然后一口吞下。还想要时,母亲笑骂着说,没啦,人都不够吃的,你个畜生还想吞了?
渐渐随着升学、学业的加重,有时候写到夜里十点。母亲就在边上拉着鞋底,大黄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待遇能进堂屋来。见我学的辛苦,母亲总在晚上给我加上一餐。当我休息的时候,总是很及时的端上一盘煎鸡蛋。圆圆的跟月亮似的,周边稍微焦黄,但总体上看去诱人的很。她还会变着花样煎鸡蛋,时而放上葱花,时而撒些密盐,冬天腊肉没有吃完时候,还有两蛋一肠的待遇。
那时节,每天回家晚上写作的时候,竟是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想来寂静的夜里,钟声的滴答声,大黄那不安分的身影,还有母亲优雅的拉着鞋底的身影,是那么的温馨沉醉。
一天放学回来,看见母亲的眼红红的。我问母亲怎么了?父亲说:大黄走了。
我以为啥事呢,大黄被谁带走啦?它记得回家的路呢,不怕。母亲哽咽着说,大黄吃了老鼠药,发了疯似的满村跑,怕出事情,就合力把它打死了。我拿着书包站立了良久。我问母亲它不疼吗?母亲说想来是疼的,可总比疯了的好,受罪来。
自那以后,家里再也没有养过一只狗,许是都把大黄当成了家的一份子。成年后,每逢家里大小聚齐时候,还难以忘记大黄。后来听父亲说,母亲伤心的三天没吃进饭,原来慈爱的心,对谁都是。如今母亲已经白发苍苍,眼睛有的时候也看不准切,我劝她现在都有缝纫机,集市上也能买到鞋子。她总是不听,说自个做的,比那个穿着舒服的,总归要为孩子们做点啥。虽然依旧是那个场景,可是家里没了篱笆门,没了大黄,母亲也白了发。
母亲的爱总是伟大的,围着我们,陪伴着我们,一直走着。
如今想来: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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