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流年不负卿

不负流年不负卿

小六，是我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

小六从小就长相清纯，脸上写满了无害。小学的时候就经常被高年级的学姐捏他那粉嫩的小脸蛋。

那时候小六就告诉我，我还是喜欢十八九岁的姑娘，小学生的胸脯太小了。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感叹，小学就有这觉悟，真是妖孽啊！

上了初中，小六的魅力更是有增无减。小六已经从那个文弱的可爱男孩茁壮成长为了一介招蜂引蝶的校园偶像。

上初中的女孩，刚刚迈入青春期，胸脯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一个个前赴后继迎来初潮。他们比男人先认识自己，也比男人先认识男人。她们正处在女孩与姑娘的过渡期。她们开始看韩剧，开始追星，开始对着海报上的漂亮男生犯花痴。

小六，就是现实中的韩剧男主角，长了一张超现实的脸，被一众男同学视为妖孽。无数少女的芳心都沦陷在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

小六每天都会收到那么五六封情书。这里面有抄来的大段歌词，有大段的外国诗，还有韩剧的台词，字里行间漂浮着少女情怀。

可是小六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走到一起，甚至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花也没能入得了小六的法眼。小六解释说，我还是喜欢十八九岁的姑娘。

上了高中后，小六从那个人畜无害的花美男变成了酷爱运动的型男。几乎每天晚饭后的时间，你都能在操场上捕捉到他的身影，或在踢足球，或在打篮球，皮肤渐渐晒成了小麦色。因为打篮球争场子小六开始和人打架，大名经常出现在广播通报当中。但是，老师总是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永远是我们班级的前五名。老师那面“影响学习”的大旗，在他面前已经彻底失效。

高一的春末夏初。有一次打架，我们本来只想吓唬一下对方，没想到我一出手就让对方老大鼻血飞溅。对面人多势众，我和小六落荒而逃。

我边跑边对小六说：谁长的帅，谁就得背黑锅。

小六一脸无辜：长得帅，是我的错吗？再说是你动的手。

我说，没事，老师对你说不出什么的。

小六一脸奸笑，我知道了，你是怕你老爸的家暴吧？哈哈！

我被戳中痛点，追打小六。小六往前跑，风驰电掣地转过建筑物的拐角。我看见小六的衣角消失在墙角，之后只听到两声惨叫。

我匆匆转过墙角，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地上，两条大白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咬着嘴唇，努力忍着徘徊在眼眶里的泪。小六也摔倒在地，胳膊肘上血迹斑斑。

小六马上爬到女孩面前，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尽量挤出一个好看的微笑，说：那个，没事吧，能走路吗？

女孩看着逆光中小六的脸庞，终于松开了紧咬的嘴唇，放声大哭起来，一拳一拳地捶着小六结实的胸脯。

小六就那么任她砸着胸膛，一句话也不说。等女孩哭累了，小六站起来转过身，弯下腰，对女孩说：上来，我带你去诊所！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我穿的是裙子。

小六立马脱下自己的上衣，递给女孩：给。

女孩把小六的上衣系在腰上，爬上了小六的后背。

女孩的几滴泪水，掉进小六的脖颈，穿透皮肤，穿透骨骼，直接掉落在小六的心头上，热烈而滚烫，小六像头被抽了好几鞭子的骡子，快步跑向诊所。

医生给女孩腿上受伤的地方上了药，并叮嘱崴了的脚踝暂时不能走路。小六的胳膊也受了伤，还缝了五针。

确定他们没事，我给他们付了医药费后，就离开了。两个人在诊所吊消炎针，夕阳的光线打进来，可以看见灰尘在空气里做着无规则的布朗运动。女孩坐在诊所的简易折叠床上，两只胳膊抱着膝盖发呆。

小六盯着女孩发呆，小六觉得这个女孩简直是个妖精，是不是从聊斋里走出来的，专门靠吸男人的精血为生……

女孩突然转过头来，瞪着那双大眼睛，你在看什么？

小六供认不讳，我觉得你长得像个妖精。

女孩没生气，调笑说，这都被你发现了，我姥姥正等着我回家给她带晚饭呢！

小六说，这样啊，那你是不是要吸我的阳气啊？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牺牲一把，让你吸了算了！

女孩说，你滚！

小六说，我要是滚了，谁送你回家。医生都说了，你脚踝崴了，不能走路。

女孩说，还不都是你！

小六正要开口，正好医生走进来给他们拔了针。

拔完针，小六马上低眉顺耳地道歉：今天的事实在对不起！不过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这个事都怪那个叫萧净的家伙找茬，不然我也不会撞到你。

女孩说，萧净？他是我堂哥，我叫萧艺。

那一刻，小六的脑子以平生最快的计算速度运行，仍然没有筛选出最合适的词语，来摆脱目前的尴尬局面。

小六终于挤出了一句话，那个，其实这是一个误会。

女孩说：你们男生的事，自己解决。对了，你不打算送我回家吗？愣在那干嘛？

之后，小六转过身去，弯下腰去，说：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萧艺看小六这么听话，高大的身躯半蹲在那里等着自己上去，心里涌起一阵感动。萧艺跳上小六的后背，紧紧地搂住了小六的脖子。

小六边咳嗽边说，大小姐，你要勒死我了！

萧艺说，我怕你不负责任，像孙悟空背妖精一样，再半路把我扔了。

小六刚才的窘态消失得无影无踪，说，你这只妖精这么可爱，腰细腿长，肤白貌美，我可不会让你跑了。

萧艺用中指使劲砸了一下小六的头，说，油嘴滑舌。

那一刻，小六心里一个闸门打开了，汩汩地流出春天的水来。

第二天中午，小六和我找到了萧净。萧净很疼妹妹，知道小六对萧艺摔伤后鞍前马后地侍奉以后，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萧净成了我们的朋友。

两个月后，萧艺成了小六的女朋友。

那天之后，小六一改往日不睡到日上竿头不罢休的风格。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着他的山地车从东城区往西城区赶，接上萧艺再往城市北边郊区的校园赶。晚上放学亦是如此。小六风雨无阻的坚持了两个月。如此玩命，谁家姑娘能不感动。萧艺平时喜欢读张爱玲，心中无尽的少女情怀。小六正中萧艺的内心柔软的一隅。

两个月后，在一个小六送萧艺回家的傍晚。夕阳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一样红，像番石榴。萧艺的伤已经好了，第二天就不用小六接送了。但小六心里却莫名的失落。

最后一次送萧艺回家，小六骑得特别慢。萧艺在后座上像往常一样搂着小六的腰。小六最后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话了，萧艺，问你个事。

萧艺：你说。

小六说，我天天这么送你，你家里人就不会有什么想法？

萧艺说，不会啊，我老爸老妈是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这方面的思想比较开放。

小六接着问，你哥也可以送你吧，为啥让我送你。

萧艺说，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喽！而且，我哥爱惹事，被我叔安排了住校。

小六说，有个事，我必须得跟你说了。我喜欢上你了！

萧艺沉默了一会，说，你喜欢我哪啊？

小六说：从你的腿到你的嘴，从你的脚趾头到发梢，从你的前胸到屁股，我都喜欢。

小六没有看到萧艺羞红的脸。萧艺说:你怎么证明你喜欢我啊？

小六吱嘎一声，停下了自行车。小六动作敏捷翻身下车，把萧艺从后座上拉下来，也不顾车子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捧起萧艺的脸，就是一吻。

小六可谓是自学成才，初吻就撬开了萧艺的贝齿，直捣黄龙。路过的买菜回来的大爷大妈对路中间的小六和萧艺指指点点，嘟囔着有伤风化的字眼。放学的小学生，忘记了排队走路，睁大了懵懂的眼睛朝这边张望。后面一排私家车使劲鸣着响亮的喇叭。

小六恋恋不舍地分开，说，这样证明，够吗？

萧艺没有说话，紧紧地把头抵在小六的胸膛。

就这样他们在一起了。

两个人俨然校园里的一对神仙眷侣，男生嫉妒小六能泡到这么漂亮的妹子，女生嫉妒萧艺能傍上这么帅的美男子。

最开始的半年，两人如胶似漆，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小六终于如愿以偿可以每天摸到女神的大腿，亲吻女神的唇。萧艺也不再用每天排队去打饭，只需要安静地坐在食堂一隅，等着小六穿越食堂的人潮人海把饭菜端到他面前。小六打篮球，萧艺就坐在旁边为小六呼喊加油，递水和毛巾。萧艺生病，小六就火急火燎地求医问药。

翌年盛夏，蝉忙着发情聒噪的时候，小六在操场打篮球，和往常一样，萧艺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看小六打篮球。小六连投了几个三分都没有中，转头的间隙看见球场边萧艺正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

小六当时虽然心里醋意横生，但心里安慰自己可能只是同学，也就没有当回事。

两天后小六再次看到了同两天前一模一样的场景，但是小六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之后的半个月，小六总能看到这个场景，但是萧艺却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这样一个人。

小六喝水的时候发现，每次都会给自己擦汗递水的萧艺竟然不见了。小六根本没有心情回去打篮球了。他和几个球友打了个招呼就去萧艺的班级找她。

小六走到楼梯转角的缓台，就看见萧艺正和那个男生说着什么，脸上有说有笑，丝毫没有注意到楼梯下方的小六。

真正激怒小六的是一个动作，那个男生竟然抬起手触碰了一下萧艺的脸颊，萧艺竟然一点都不抗拒。

小六肾上腺素激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男生面前，照着面门就是一拳。那个男生鼻血横流，倒在地上。

萧艺上去拉扯小六，小六不管不顾一把把萧艺推倒在地。此时，那个男生已经跑没了踪影。

小六回过头，朝着萧艺说出了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没想到你他妈这么贱！

小六说完转头就走，萧艺倚在墙角，抱着膝盖，哭出了声。

第二天傍晚放学，小六的车后座上夹着一张纸。

上面是萧艺的笔迹，只有一句话：小六，我们分手吧。

小六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放进了兜里，眼眶里盈满了泪。

小六是多么希望萧艺能解释一下，然而萧艺只留了一张苍白的字条。直到很多年以后，小六才等到这个解释。

之后，小六的社交网络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萧艺的名字。但是小六却一直保留着萧艺的电话号，却从来没有勇气去打这个电话。

小六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释怀这件事，之后每次醉酒，都会和我提这个事，涕泗横流。

小六用啤酒瓶子敲着桌子，说：我他妈的就是一傻逼！摸个脸怎么了！又不是上床！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别跟自己过不去了。都过去这么久了。

小六认真的看着我，喊，我他妈就是一傻逼！我他妈就……哇……

小六吐出一地秽物。

这个场景已经无数次重播。我也拿他没办法。

小六留在本地念大学，成绩斐然，每年都拿最高奖学金，再也没有找过女朋友。有追他的，无论条件多好，都被他拒之千里。小六解释说，我还是喜欢十八九岁的姑娘。

大学毕业后，小六凭着自己多年被泡经验——也算阅女无数——进入了一家网络婚恋公司。小六踏实工作，一路晋升到高管的位置。

没几年我放弃北漂也回到了老家找工作。再见到小六，酒入三分后，小六这次没有提起和萧艺的往事。

然而就在我庆幸小六终于能走出那段感情的阴霾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份婚礼请柬。是萧艺的婚礼请柬。

我高中时因为小六的缘故，才和萧艺比较熟络。她应该也会邀请小六的吧。

我没有告诉小六，婚礼那天独自赶往了礼堂。萧艺还是邀请了小六。

礼堂不豪华，萧艺的男朋友长相普通，也不是特别有钱，但看得出来，他对萧艺很体贴。

婚礼进行到新郎亲吻新娘的环节，之前一直淡定的小六肩膀开始抽动。我在旁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把眼镜摘下来，不易察觉地拭去眼眶里的泪。

餐桌上，新郎新娘挨着桌子敬酒。到了我和小六这桌，小六随着一桌子人站起来，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之后，萧艺走到小六身边，又把酒杯斟满。萧艺说：小六，好多年没见了，这杯酒我单独敬你。

小六直接把桌上的整瓶红酒，抄了起来，说，好，我祝你婚姻幸福，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萧艺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芥蒂，你一定想知道那个男的怎么回事吧？

小六眼圈通红，轻轻点了点头。

萧艺接着说，我没想到你那么不信任我。那个男生是我初中同学，初中就追过我，但我从来没答应过他。他找我是因为刚转到我们高中，可能他还对我没有死心，但我喜欢的是你。你肯定从没给别人当过备胎吧，你不会了解他的痛苦的。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会怎么做，你就会打架。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能说出…那种…话。萧艺的声音也呜咽了。

小六说，你别说了，我他妈的就是一傻逼！说完就把整瓶红酒往肚子里灌！

小六把整瓶红酒喝了个底朝天，眼眶愈发的红了。

小六低下头，看见萧艺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小六伸出手，抹掉了萧艺流出的泪水，说，不许哭，今天你结婚，要开心。

小六转过头，对着新郎说：别让我知道你对萧艺不好，不然你就死定了。

小六说完，就转身走出了会场，我赶紧追出去。小六出了会场就开始笑，笑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你这辈子总会遇到一个姑娘，举手投足都是诗，一颦一笑能醉人，螓首蛾眉胜过天下山水。

而年少的我们却不太懂得珍惜，我们被妒忌和狭隘挟持，伤碎了姑娘们的心。原本美好的爱情成了残缺的篇章，完整的结局成了我们人生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憧憬。

最终落得，伊人已去，空留悲嗟：待得春潮再起时，不负流年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