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
车停在路边,被太阳烤得象个蒸笼。
这天气出来跑车真够受罪的。
小荷上了车,赶紧开窗透气散热,然后打开空调。
一般情况下,她都不舍得开空调,太费油。
手机响起了接单提示音,她看了看,就在附近,一位先生。
好吧,下午开工!她一脚油门,车子一溜烟地开走了。
到了地方,一位戴着墨镜的先生,衣着笔挺,目测三十来岁,提了个公文包坐到了后排。
小荷回头打了个招呼,“您好,您是到会展中心对吧,这会儿路好走,大概二十分钟就能到。”
墨镜先生点点头,车子象鸟一样滑进了城市的主干道。
车内两人都默不作声,气氛有点尴尬,小荷打开车载CD,一曲卡朋特的“yesterday once more”缓缓响起。
小荷专心开车,她穿着淡蓝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长发在脑后随意地盘起,耳后有一个小小的黑痣,在发丝下若隐若现。
男人突然问:“你喜欢听英文歌?”
“是的,上学的时候喜欢听。尤其卡朋特兄妹的,每首都会。”
“你是学什么的?”
“英文。”
那男人“哦”了一声,又问:“很少遇到女司机,你怎么会想起开这个?”
小荷淡然一笑,“生活所迫呗”。
小荷感觉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墨镜后投射到她身上。是啊,女司机少,所以乘客们总是好奇地问这问那。
(2)
一股突如其来的尿意袭上小腹,中午吃的面有点咸,小荷喝了一碗面汤,还没来得及上厕所。
如果是以前,她憋个半小时四十分钟没问题,可是两个月前,她刚刚得了场肾病,出院后尿急的毛病一直没缓解。本来她跑车时不太喝水的,今天这碗面汤看来要坏事。
车内,卡朋特唱起了“the top of the world”,欢快的曲调更加剧了她的尿意。
她盘算着,再有十分钟就到了,再憋个十分钟,就行了。可是越这样想,就越觉得每过一秒钟,尿意就强烈十分。
怎么办?怎么办?
她实在忍不下去了,正好看到前面路边有个快餐店,她又急又羞,不顾一切地开口:“先生,实在抱歉,我去上个卫生间,您在车里稍等下我,可以吗?”
那人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荷停了车,飞奔到快餐店的卫生间里。
蹲下的一瞬间,随着尿液的迸出,强烈的沮丧和屈辱感涌上心头,几乎要使她落下泪来。突然,她想起自己的包和车钥匙都在车上,万一……天哪,她怎么总是这么慌里慌张、又狼狈又落魄。
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完问题,洗手时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镜中的她脸有点浮肿,这是肾病没好利索的原因,长久的劳碌奔波让她的鬓角已经渗出了一些白发。
她冲出快餐店,看到车子还好好在路边停着,不禁舒了一口气。
(3)
上了车,点着火,打开空调,车子继续往前开着。
因为有了刚才的事情,车里的气氛更增添了几分尴尬。
她没话找话:“先生,您不是本地人吧?”
“哦,我算半个本地人吧,这些年一直在外地工作,这次回来是因为出差。”
“嗯。”她点点头,不知道该继续问什么问题。车内又陷进沉默。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那男人突然开口问她。
“以前……”
小荷心里冒出很多画面,是啊,她的“以前”,又怎么能一两句说得清呢?
小荷大学毕业后进了国企,过了四年四平八稳的生活,觉得没意思就离开了体制,进了一家上市民企。
她勤奋、踏实,很快就脱颖而出,用五年时间从小主管一直做到了高管。期间相亲结婚生孩子、周末休闲、假期旅游、保养健身,什么也没耽误。
命运的转折总是令人猝不及防。孩子上小学那年,老公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很快被单位辞退了。生活的重担完全压在了她的身上。
那时她刚升到高管岗位不久,工作压力非常大。每天每天,都得要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才能踏出家门去上班。来自于生活和工作的双重压力使她喘不过气来,终于,她的抑郁症全面暴发,无法正常工作,黯然离开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职位。
在家里休整了一段时间,眼看着积蓄就要见底,人生就象跌进黑不见底的深渊。
后来,后来,经历了数不清的煎熬,又是心理辅导,又是身心科治疗,她终于鼓足勇气,打算从人生最低谷里振作起来。
盘算了一下手里的余粮,审视一番自己的资源,她采纳了心理咨询师的建议,不打算再回职场了,要重新塑造生活的模样。
她在家开了个学生托管班,一方面能照顾孩子的生活和学习,另一方面也方便照顾生病的丈夫。听说跑滴滴可以挣钱,而她的车技一向很好,于是等上午下午孩子们上课,她就出来开车好赖挣上一点。
这样勉强可以维持生活。
只是这种生活和她以前的生活相比,差距太大了。
是啊,“以前”,这个词对她来说,意味着残酷。
她想起做职场金领时的那些光鲜日子,职业套装让她那么知性优雅,得体的淡妆使她光芒四射。
她想起初婚时的日子,那么甜蜜而充实,而小生命的到来让她的生命如此圆满与幸福。
她甚至想起初恋时的日子,她和初恋时的男友坐在校园草坪上,一人一只耳机听着卡朋特,春光明媚,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是他后来去国外继续读书,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终于丢失了彼此。
而今,她素面朝天,鬓角染霜,衬衫长裤平底鞋,象一粒尘埃。
“以前……”她喃喃地说,心里电光火石,脸上平静一片,“以前......”
(4)
车子到了地方,她回头给那男人说:“先生慢走,要是满意的话请给我个五星好评。”
男人下了车,目送着蓝色的小车象一朵花瓣一样,融进了城市的车河。
男人摘下墨镜,他的眼睛里有一丝心痛,他的表情那么的惆怅落寞。
是啊,他想,这就是我曾经的女人,曾经一起坐在校园草坪上听卡朋特的女人,曾经一起在黄昏里憧憬未来的女人……
我们在岁月里散失了彼此。岁月改变了我们的容貌。如果不是她耳后的可爱的黑痣,如果不是那些动人的老歌,我怎么可能在人海中与她再次相遇?
生活于她这么残酷,可是,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一元写作训练营 柴门内外-015,第三次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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