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烟花

文 | 萧艺语

2010年春节以后，我便会常常怀念起每年的除夕夜，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爸爸去院子里点燃鞭炮的情形。也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小时候，记忆深处的某个元宵节，爸爸为我点燃的萤火虫烟花。之所以会怀念，是因为现在的春节对于我来讲，是何等的寂寞而苍凉。等到一切已不再，才终于发觉，所有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有被怀念的理由。

记忆中的烟花

-01-

深冬的N市，潮湿而阴冷。很少下雪，多是似有若无的毛毛雨，正如此刻。抬头仰望，有雨丝软软凉凉的粘到面颊上。像往常一样，我走在下班必经的街道，身旁零星闪过匆匆行走的路人，只有远处黄红蓝绿各种颜色的灯光显得密密麻麻。街道上的行人似乎渐渐减少，地铁公交也不再拥挤。因为又是一年春节了。

手里捏着一张到J市的车票，拉着旅行箱，我从车站出发了。J市对我来讲是陌生的。J市的那个家，更是陌生的。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空气的声音，心中勾勒了一下妈妈生活了大半年的这个家会是什么样子。四个小时的车程，我在昏睡伴随微微的忐忑中度过。醒来时，耳边响着的是《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老妈，我到了。”我给妈妈打了电话。下车的瞬间，突然感觉一阵疲惫。

“嗯嗯，我和你叔叔早就在出站口等你了哈，快点过来吧。路上累了吧，我们回家。”

挂掉电话，我深吸一口气，拉起箱子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去。

远远的，我看到妈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出站口的人群里，朝这边张望着。男人个子不高，肤色很白，远远看去很和蔼的样子。我继续往前走，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我。

“安安，这边这边，快。”妈妈向我招手。

我没有加快脚步，而是用和之前一样的速度走了过去。

“安安，这是你方叔叔。”妈妈介绍说。

“安安。路上很累吧。”男人说。

“方叔叔好。”我看着他，笑了笑。

“哎呀，你怎么穿这么少，跟你讲穿多点你就是不听，这孩子。”妈妈看到我细细的腿，关切地说。

“走吧，我们先去车上。”他顺手拉过我的旅行箱。没有初次见面的寒暄，这种方式让我感觉舒服。

很快就到家了。客厅不算大，但很整洁，很温暖。妈妈让我换了鞋，把我带到卧室。我静静打量着一切，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一切。所幸我已经一个人生活多年，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如今在陌生的城市工作，也多次换过住所了，所以对陌生的地点并不是太敏感。妈妈找出来一件睡衣让我换上，方叔叔在厨房做晚饭，很丰盛的饭菜。我像是一个被照顾很周到的客人。

-02-

北方的寒冬，明显比N市要冷一些。前几天刚刚下过雪，温度很低。风吹到脸上，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划过。

吃过晚饭后，我和妈妈并没有按照之前的惯例出去散步，而是洗了澡躺到床上开始聊天。

“今天腊月二十七了，明天我们一起回老家哈。”妈妈说。

这个家是妈妈和方叔叔平时住的地方，因为方叔叔在J市做生意。过春节需要回老家，陪爷爷奶奶一起过。

“回去之后我待在哪呢。”我把枕头立好靠着，漫不经心地问。

“你想呢？”妈妈伸手撩了一下我遮了半边脸的发，以便从她那个角度可以看得到我的眼睛。

“……”我不语。

“可以这样，我们先去你方叔叔家见过爷爷奶奶，然后你去外婆那住，好不好？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着我一起住在你方叔叔家。”妈妈温柔地说。

“好。”我回答地干脆简洁。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好”字表达了什么。或许我只是觉得无所谓，在哪都一样。

……

沉默了一会，妈妈突然说，“我和你爸爸…… 走到今天这一步，觉得挺对不住你的。”

“哎，好好的说这个干嘛！我有什么所谓啊！都这么大个人了。”不知为何，原本保持安静的我似乎被妈妈这句话点燃了心中的某些情绪，语气立刻变得不耐烦起来，大着嗓门近乎抱怨。

沉默。

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缓和了一下情绪说，“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我。你们好好过日子就好。”边说边扭头去看她的侧脸。她的耳鬓已经有了些许的白发，皮肤也明显不再那么紧致。嘴唇微微的颤抖着。我一阵揪心的难受，转过头不敢再看，随即深吸了一口气。

我迫切想转移话题，于是转变了一开始被动安静的状态，说：“方叔叔看上去挺好的。人也体贴，对吧？”

“嗯。一切都很好。他没脾气，怎么样都行，呵呵呵。”妈妈边笑边吸了下鼻子。

“那就好。”我附和着，接着又说“睡吧。我困了。”

“好，那快躺下吧。”妈妈恢复了之前温柔的语气。

我把双手反抱着枕在脑后，妈妈伸手关了灯。世界静了下来，只是我心中怎么也不能平静。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03-

第二天醒来，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拖着旅行箱就回了老家。方叔叔老家和我从小生长的家是在一个地方的，而且相隔并不远。这使我感觉很别扭。回到从小生长的地方，可回到的却不是原来那个家。可我仍旧无所谓，笑着和初次见面的爷爷奶奶打招呼。奶奶很热情，拿了些糖果和点心给我吃。

到了晚饭时间，奶奶仍然很热情地把我拉到餐桌前坐下，说“没什么好吃的菜，将就吃点吧。”我笑笑，说，“奶奶你也赶快坐下一起吃。”这是回老家后的第一顿饭。奶奶一直给我夹菜，说吃这个吃这个，多吃点。我客气的回应，“奶奶不用给我夹，我吃什么自己来就好。”于是她不再给我夹菜，只是我稍稍伸手去够的菜她便会把菜推到我面前，尽管我一再说不用不用，我够得到够得到。老人的心意是好的，只是，一种无法名状的疲惫三三两两停在了我心上，久久不肯散去。

这一切妈妈都看在眼里。于是晚饭过后，妈妈提议出去走走。我说我想去原来的家里看看。妈妈说好，我陪你去。

“刚刚吃饭吃得不自在吧。”走在路上，还是妈妈先开口说话。

“嗯。感觉我就是个客人。其实本来也就是。”我微微仰起头，看了看渐渐暗下去的天空。

“奶奶也是好意，担心你吃不好。哎，不是在自己家，难免会有这种感觉的，没有办法。要不明天送你去外婆那待几天，等过完春节我们回J市，到时候我陪你好好玩玩，好吗。”

“嗯，我没事的。”我违心地说。

……

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原来的家。似乎好久没有回来过了，熟悉又陌生。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的缘故，四周的一切看起来格外落寞。门外的小菜园已经没有了任何绿色，只有零星几个红红黄黄蓝蓝的塑料袋。高大的铁门已经生了锈，斑斑驳驳。有很多铁锈的碎屑散落在门前。我突然退缩了。这个家里面有太多温馨的回忆，我不敢去面对如今的荒凉。

“妈，我们走吧，不进去了。”我说。

“嗯？”妈妈有些疑惑。“不是说来看看的吗？”

“进去也没什么好看的，来过就好了。回去吧。”我坚持道。

“好吧。其实主要是出来走走。看你刚刚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妈妈说。

我又陷入了沉默。一路沉默着走回家。

-04-

腊月二十九的时候，我被送到了外婆家。平时帮外婆做点家务，和读初中的小表妹说说笑笑看看电视，不知不觉两天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年三十晚上。躺在床上看着春晚的节目，心中开始莫名的恐慌。九点钟的时候，外公外婆去睡了，老人不习惯熬夜。我和表妹有说有笑评点着春晚的节目，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十一钟，毕竟还是小孩子的表妹忍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睡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看着着节目，我的恐慌被迅速放大。

十一点半。十一点四十五。

手机突然响了下。打开，看到一个朋友发来的拜年短信。我从不安中回过神来，按下了新建短信的键。

“老爸，新年快乐哈。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一切顺利。愿奶奶福寿安康。”打完，删掉。

“老爸，新年快乐啊！祝你们生活越来越美好哈！代我向奶奶问好！”又删掉。

“老爸，新年快乐。”再次打完这几个字的时候，不晓得能说些什么。

十一点五十五。按键的手指继续停滞。

“十，九，八，七……三，二，一！”春晚的倒计时结束后，外面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世界顿时如沸腾了一般。我终于按下了发送键，无力地闭上眼睛。内心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酸涩。从我有记忆开始，和爸爸一起看完春晚是每年的惯例。每年除夕夜，他都会在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去院子里挂好鞭炮，然后等待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将鞭炮点燃。每每听到院子里震耳的鞭炮声，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只是这已经变成一种习惯。可是此刻的我为什么如此怀念？

内心翻涌，决定出去走走。除夕夜的街道，家家户户灯火通明，走在路上也就只有我一个人吧。看着远处，楼房顶端的夜空中偶尔会有几团烟花升起，又散落，消失不见。

所有的烟花都是易逝的，所有的一切终会消失……

-05-

过了两天，又回到了方叔叔的老家。莫名地有种冲动，还是决定回家看看。

打开有些生了锈的门锁走进去，院子里落满了树叶和厚厚的尘土。这一刻突然想起两年前的这个家，有爸妈，有奶奶，还有小狗点点。那个有着暖暖阳光的午后，奶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我和爸爸拿着新兴的手机拍照，妈妈在做饭，点点在旁边追尾巴绕圈圈。我想，世间之温馨，大抵如此吧。而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家里一直没人住，就变成这样了。”妈妈肯定也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感慨着。我没答话，只是咬着唇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进客厅，然后走到我的卧室。到处的灰尘厚得仿佛一碰就要飞起来，我连呼吸都变得警惕。我回来只是为了带走一些无关紧要，但是和回忆有关的东西。我天生就是一个极度喜欢回忆的人，没了回忆就会觉得一切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院子里的葡萄架还在。仿佛又看到了爸爸把鞭炮挂在架子上，点燃，迅速跑开…… 噼噼啪啪……

我却觉得这一刻的世界好安静，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