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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外婆家就是我们兄妹几个第二个家,哥在外婆家长到8岁多,要上小学️三年级了才回来,姐是到了要上学的年龄才回来,所以,我们对外婆家有着深厚的感情,特别是我哥,56出生,正赶上那个饿死人的饥荒年代,外婆一家在最难熬的时候,有点儿吃的就尽着我哥,小舅比我哥只大三岁,饿的浑身浮肿,都快没命了,大舅不知道咋想着法儿弄回来点红薯干,才保住了小舅的命。我哥和小舅一块去北庄上学,有个大点的男孩欺负我哥,小舅性子烈,一巴掌把那个小子的眼睛打的乌青乌青,人家家长找到外婆家,外爷不由分说把小舅打了一顿,但小舅习性不改,谁要是敢找我哥的麻烦,小舅照样会挺身而出。在我哥心里,外婆家才是真正意义的家,一直到现在,都快六十八的人了,每逢大忙季节,舅家的农活啥的,他都是抢到头里去干。那份亲情,在我哥心里特别重。
我不是在外婆家长大的,但每逢假期,每逢星期天,我和姐都要去外婆家,七八里的路,步行不到一个小时,走过一片小树林就是沙河,河水清浅清浅,蹚过去就到了外婆家里,我记忆中的外婆干干净净,爱穿一件带大襟的白棉布衬衫,头发一丝不乱地梳着发髻,脸上永远带着和善的微笑,外婆是小脚,人老了显得有些单薄瘦小,但这瘦小的身影好像一天到晚都在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那时候,大舅和二舅都已成家另住,姨也嫁到了邻村,只有小舅和外爷外婆住在一起,我们一到那儿,外婆就想着法儿给我们做好吃的,外婆最爱做蒸饺子,调馅、擀面皮,能忙活大半晌,那年代穷,除了逢年过节,一般不舍得买肉吃,就是白面也是平时节省下来的,饺子虽是素馅,但味调的好,不管是韭菜鸡蛋馅,还是萝卜粉条馅,外婆做的烫面大蒸饺,揭开锅的那一刻,热气腾腾,满灶屋飘着香气,我俩欢呼雀跃,高兴的象过年一样。饱餐后,我和姐坐在院子里,玩一种翻绳子的游戏,外婆在喂她的鸡鸭,外爷在编他的手工活,外爷是个能工巧手,十里八村都知道他编的竹筐箩筐结实还好看,外爷估计有完美主义倾向,细致,干活不容许半点儿粗糙,做岀来的东西,搁现在的眼光看,一件件就象是艺术品,庄上很多人家都无偿得到过外爷的馈赠。
每逢公社里有集,外爷会去赶集,有时会带上我俩,赶集真是一件开心的事啊,路不远,说说笑笑就到了。公社的集场面大,人多,我们在人堆里钻来钻去,看不完的稀奇,外爷挑到集上的筐子篓子啥的,一轰就完了,外爷手里有了钱,总是给我们每人煎上一碗焦黄的凉粉,还要买我俩早就在盼着的糖陀螺(糖糕),美美地享用着,再给外婆捎带包上两个,那种喜悦的心情现在很少再能感受到了。
外婆家前面有一个亩把地的园子,园子的南面是一个大池溏,其它三面用土墙围起来,里面种着丝瓜豆角等时令蔬菜,还有几棵桃树、梨树和枣树等,中央有一棵香椿树特别高大,每年早春,外婆让小舅爬上树,采摘鲜嫩的香椿芽儿,还把新采的香椿芽分一些给左邻右舍,吃不完的就用坛子腌起来,早上就稀饭和窝头吃,我当时非常不喜欢香椿的味道,不明白这种难闻的东西怎么能当菜吃,但外婆却说这香椿芽好吃,后来证明外婆是对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年哪月开始,爱吃这种奇怪的味道了。
在靠近池溏的地方,有一颗葛花树,枝干弯曲遒劲,滕蔓爬满了木架,五月份葛花开了,一串一串紫色的花蕾在风中摇曳生姿,外婆会在花蕾快要完全开放的时候,摘下来,拌上玉米面蒸蒸菜吃,这葛花蒸菜少了槐花那种甜腻,多了一种天然的醇厚,可好吃了。在外婆家,我俩真象两只小馋猫,除了玩,就是睃巡有啥好吃的,北边靠围墙处的一棵桃树每年挂果又多又大,到麦梢黄的时候,桃尖隐隐露出点儿红,等啊等,从5月等到6月,桃子半边脸都红了,外婆才答应让我们摘,沉甸甸的桃子在我和姐手里金贵的不亚于王母娘娘的仙桃,当我们把一个最大最红的桃子洗净给外婆吃时,外婆那满脸幸福的笑,到现在还清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们依恋外婆家,当然是因为他们的慈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外爷很会讲故事,外爷只是上过半年私塾,但记忆力却岀奇的好,外爷讲三国演义的故事,时间、地点、人物都能记清,他讲华佗为关羽刮骨疗毒,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那是公元219年,关羽攻打樊城时,右臂中了曹军的毒箭,华佗来到军营为关羽疗伤,关羽痛的厉害,正和马良下棋来分散注意力,华佗看过关羽的伤势后,建议用刀把皮肉割开,刮去骨头上的毒,才能医治好,关羽听后,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伸出手臂并继续下棋,在治疗的过程中,血流成盆,但关羽面不改色。这故事听的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因为那时候,我打个预防针就害怕的东躲西藏,有一次,我一听说打预防针的人来了,就躲在家里的大麦缸后面,任凭妈怎么找怎么喊都不吭声,等打针的人走了,才悄悄地溜出来。外爷讲的故事大有深义,好像是针对我怕打预防针这件事,弄得我好几天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外爷其实识不了多少个字,看不懂半文半白的《三国演义》,那些故事都是他从戏中和说书人的口中听来的。外爷还爱讲古时的奇闻异趣,也讲村野鬼怪故事,讲鬼的时候,我和姐捂着耳朵,怕听又想听,外爷说,鬼怪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世界上谁捉住过鬼呀,人死如灯灭,死了就啥也没有了,可别自己吓唬自己,人正气足了,就啥也不怕了。
不过,外公的胆大也不是吹的,有一年西坡地里种了几分地的西瓜,快熟的时候,外爷在地头搭了个草庵,夜里也住那儿看着,中午我去给他送饭,要穿过一片绿油油的苞谷地才到草庵,外公住在草庵里也手不闲着,角落里堆了一堆荆条和半成品的筐子,风一吹,玉米地哗啦啦作晌,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问外爷,你夜里不害怕吗?外爷说,怕啥?啥也没有,即使有,它们也害怕人。外爷的话让我从此胆子大了许多,我觉得,大概啥都和人一样,都是欺弱怕硬的主儿,你强了它就弱了,黑暗没啥好怕的,只是光被遮挡了而已。
在外婆家,我们也没少制造麻烦。夏天,我们经常在园子南面的池塘洗澡,这池塘很大,水质清澈,踩下去是沙底,但中间很深,我们一般都是在边上洗洗玩玩,有一次,我姐仗着自己会游泳,在较深的地方,借着水的浮力,连续不断把我托起来,举高再放下,吓得我哇哇乱叫,一不小心呛了好几口水,这一幕正好让在园子里挖菜的外婆看到,狠狠地骂了我姐,此后再也不允许我们单独在池塘洗澡了。我还记得自己迷过路,当时,我和邻居的小英正在玩,大路上一行人敲锣打鼓,还有人扭秧歌,我和小英跟在后面看热闹,走啊走,扭秧歌的人散了,我们却找不到了回去的路,眼看己过了中午,我俩急得哇哇大哭,好心人问我们家住啥村、大人叫啥名字,才把我们送了回来,那档口,外爷外婆和小舅早急疯了,正在到处寻找。
还有一件事忘不了,有一年刚放暑假,那天天气特别闷热,我和姐照例又到外婆家,谁知道沙河涨水了,平时清浅的河水变得又宽又浑浊,水面飘浮着柴草杂物,打着旋儿,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远远地看到了河对岸的小舅,小舅高喊着让我们别着急,他从快齐胸的河水里蹚过来,先把我背过去,再过来背我姐,他说,放假了,就知道你俩要来。现在想想,很有些后怕,河水正在上涨,这小舅咋和我们一样,怎么没有一点儿危险意识呢?
时过境迁,人生易老。前年我去了一趟小舅家,那承载着欢乐的园子,早已被小舅盖上了楼房,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池塘还在,但因生活垃圾的淤塞成了浅水坑。大舅也已不在人世,二舅全家多年前去了遥远的新疆北部。我多想再看到外公外婆的笑脸,但那只能是梦中的渴望,回想着高大的香椿树和那株挂满紫花的老葛藤树,恍惚间,我仿佛听到了外婆在呼唤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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